“这边，霍总，霍太太。”管家文叔一路和蔼笑着，将霍斯礼和姜沁领到主楼餐厅。
姜沁放眼望去，桌上已经坐了两位，这两位姜沁熟悉，是闻老爷子和闻老太太。
闻家老太太和霍老太太是好友，姜沁见过的次数不算少。
长辈在礼数不能落，她远远就将笑容挂到脸上，就要朝那边走去时，余光注意到另一边客厅，望去一眼，闻琛拿着本书正给朵朵讲故事。
但朵朵的视线显然没在书上，而是在看她，小女娃那双葡萄般莹润漂亮的眸亮极了，一副想从闻琛腿上下来的样子，不过被闻琛抱住了。
想起之前商务谈判时的情况，姜沁赶紧要收回目光，一直走在她侧后方的霍斯礼忽然上前半步，恰恰站到她身侧。
他本就生得高大，工作之余格外注重器械锻炼，身形健硕挺拔，这么一站，把她原本望着朵朵的视线挡了个严严实实。
姜沁抬眸略有些无语地瞥了霍斯礼一眼，收回目光，保持笑容往餐桌那边走。
抵达，礼貌朝座位上两位长辈问好，闻家是京都世家，典型的书香门第。
两位老人家慈眉善目的，听她问好，很和蔼地笑笑。
尤其是闻老太太，大概是和霍老太太交好的缘故，老人家明显对她特殊照顾，朝她笑得分外慈爱，“来，沁沁，坐奶奶旁边来。”
桌子不是酒店那种大圆桌，而是古色古香的紫檀八仙桌，配长条同材质高脚板凳。
和霍斯礼隐婚的这四年，姜沁增长不少见识，这一套桌椅，她一眼就看出不是凡品，价格绝不低于七位数，不过她的第一感觉不是贵，而是温馨。
小时候奶奶的屋子里就有一张八仙桌，当然，材质不是这样昂贵的紫檀，而是普通的实木，那张八仙桌，承载了她和奶奶相依为命时许多珍贵的、甜的、暖的记忆。
姜沁听话落了座，霍斯礼紧随之坐到长凳另一边，闻琛抱着朵朵过来。
并未有什么太多的讲究，也没说什么不中听的话，闻老爷子说了句开饭了，动筷后，晚餐便开始了。
这让姜沁有点意外，不过没片刻，姜沁把浮起的那点意外摁了下去。
“斯礼啊，小琛和你一样大，都有女儿了，你打算让你奶奶什么时候升辈分呐？”
说话的是闻老爷子，姜沁刚巧夹了一块热气腾腾的豆腐到碗里。
她习惯性想用筷子将豆腐块儿夹成四个大小均等的小方块散热，听到这句，筷子没使好力，歪了，成了大小不一丑兮兮的四块。
霍斯礼瞥了眼姜沁碗里，对上闻老爷子，唇边扬着状似礼貌的笑，可眼里却没有半分笑意，“闻爷爷，我奶奶找催重孙的外援找到您这儿了？”
这话。
闻老爷子张了张嘴，没想到怎么回，闻老太太扫了霍斯礼一眼，又笑着看向老爷子，眼神里带着丝埋怨。
“好了好了，吃饭，吃饭，菜凉了就不好吃了。”
姜沁盯着碗里散着热气的豆腐，突然就没了食欲。
和霍老太太走得近的是闻老太太，不是闻老爷子，而后者她虽然没见过几次，不喜欢八卦的她却也对其有所耳闻，只因为闻家老爷子是京圈同辈分那帮人里出了名的妻管严。
老两口青梅竹马，两小无猜，到如今纷纷长了白头发，是京圈那些人都知晓的格外甜蜜的一对，而明知道这问题问出来会让人尴尬，但闻老爷子却还这么问出来。
原因显而易见，是帮闻老太太问的。
而闻老太太为什么关心这个，自然是与她交好的霍老太太想要知道。
换句话说，霍老太太，霍斯礼的奶奶，她的大恩人，其实一直挺想抱重孙。
可关于什么时候才能让老太太抱上重孙这个问题......
无疑，答案不是那么的动听。
因为事实就是，没有可能，毕竟关于孩子的事上，他可是明确警告过她两回。
他们不会有孩子。别告诉他，她怀孕了。
姜沁将碗里大小不一的豆腐吃完，看着碗里残留的豆腐渣，想到这两句话，尽管告诫过自己不能再爱他，可这一刹那，她觉得自己此刻的心可真是像极了碗里这景象。
破碎不堪，碎不成形了。
不过这一瞬间，姜沁突然又想到，其实也不是不可能——霍老太太升辈分的事，不是不可能，不过就是生孩子的，不能是她。
如果是黎雪倩的话，霍斯礼肯定是很乐意的吧。
“霍斯礼。”
车子驶回云海华府的路上，姜沁又想到彼时饭桌上想到的这点，叫了声身旁的男人。
想说，不如就早些离婚吧，早些离婚，你和黎雪倩，努努力，让老太太早点抱上重孙。
霍斯礼转头过来，漆黑的瞳仁没什么情绪，示意她说话，姜沁张了张嘴。
想到什么，到底没敢说出来，大脑高速运转，改了口，“没，就是想问，还有多久到？刚才出来忘记换卫生巾了，有点不舒服。”
也是，当时她提离婚的时候，霍斯礼就明确说了老太太近期病情反复，要离婚也要等老太太寿宴后，她也答应了。
她现在要是催促，不怕别的，就怕这人一个不爽，反骨上来，直接不离了。
做人嘛，还是得识时务。
“快了，不堵车的话二十分钟吧。”霍斯礼扫了眼窗外，回她刚才那话。
姜沁马上接道，“哦，那我再忍…”下。
话被打断了，“前边餐厅停一下。”霍斯礼拿起车内通讯器朝司机道。
姜沁：“......”
前边是家极高档的预定制餐厅。
富人圈里也存在鄙视链，这事姜沁倒是一直知道，但之前从未亲自体验过，今天，沾霍斯礼的光，她也是切身体会到什么叫“无声鄙视了在场所有人”。
在场吃饭的客人，大多打扮艳丽华贵，衣服印着名牌logo，座位上是大牌包，大克拉数彩宝首饰炫丽夺目，男人们定制西服袖子下时不时露出的钻石腕表很奢华。
而她，一套简单的职业套裙，匆匆进来，直奔洗手间，又这么出来，直往门口走。
不过姜沁这么体会过后，有些事就更清楚。
她和霍斯礼的身份差距，犹如天和地。
理所应当的结局，或许就是早日分离，他应当和门当户对的黎雪倩结为夫妻，而她，该回归到她原本的平凡生活里。
回到云海华府，姜沁第一时间上楼拆了礼物。
谢宥安抢到的那张票的观展时间在下周六。
把先前在闻家庄园时勾出来的空闲时段找出来挑了挑，姜沁最终确认好时间。
下周二下午，她要去医院再做次检查。
将号预约好，想到今天腹部的隐痛现象，姜沁自然而然又搜索起来。
突然，门把手被压下！

姜沁心头一顿，摁熄手机，若是从前，她或许会以为霍斯礼在吃醋。
但如今，姜沁不再多想，实话实说，“一般。”
闻言，望着另一侧车窗外的霍斯礼嘴角轻扯，瞳仁深暗，一般？
一般刚才说个话靠那么近。
车内如以往一样陷入沉寂，就这样一路安静地抵达云海华府。
姜沁不知何时起已经习惯和霍斯礼待一块儿时无话可说，因而并不觉得氛围有哪里怪。
车停稳，便解了安全带推门下去，径直往里走。
时间不早了，明天是周五，得正常早起上班。
谁知刚要踏进别墅大厅，身后脚步声加快，手忽然被男人大力握住。
力道迅猛，掌心粗粝温热，明显能感受到男人长期使用器械锻炼留下的老茧。
姜沁是个手控，小时候穷没办法，但经济独立后就格外注重手部保养，如今一双手被她自己养得白白嫩嫩。
这么突然的一下，霍斯礼掌心的茧子摩擦得她手疼，又被吓了一跳，姜沁本能皱眉。
语气不解，更透出烦闷，“你干什么？”
霍斯礼倒是没想到会对上姜沁这样一副反应，瞬间声音更冷。
“谢宥安不是什么好人，你离他远点。”
姜沁心头好笑，想说他凭什么这么说。
他一个婚内出轨的男人，评判别人是不是好人？
只是话未出口，一阵怪异的气味就从屋里飘出来，姜沁眉头一蹙，转头望去，看见早上见过的刘妈。
“太太，你总算回来了！”
刘妈放下手中托盘，许是余光注意到姜沁，转头高声道。
走近，大概才看见隐匿在夜色中的霍斯礼，脸色瞬间变了变，“二......”
二字开头的称呼没说完，急忙改口，“先生！先生回来啦！”
霍斯礼剑眉微蹙，眸色冷了几分，“你是谁？”
刘妈神色尴尬，干笑：“我，我是......”
说话吞吐，明显的害怕，她是袁莲清派过来的人，眼前这个男人，心情不快时连亲妈都会挨怼，何况她一个下人。
霍斯礼还握着姜沁的手，昨晚失眠，姜沁眼下来了困意，眼皮有点睁不开，脑袋也有些昏沉，属实不想在这耗时间。
“妈派来的住家阿姨。”她说，边趁霍斯礼分神掰开他手，快步往电梯去。
电梯上升，霍斯礼看了眼自己被掰开的空空的手，又瞅了眼面前的妇人。
“那是什么？”他问餐桌上托盘里的东西。
刘妈战战兢兢不敢答，霍斯礼走向餐桌，一望。
托盘里一个大碗，盛满黑褐色浓汤，气味复杂而浓郁的药味不等走近就充斥鼻腔。
霍斯礼脸色骤沉，端起砸碎！
噼啪一声，汤汁四溅。
刘妈小腿肚发抖，霍斯礼睨来一眼，黑瞳深邃，字字冰寒。
“云海华府不缺会炖补品的人，打电话告诉她，我和姜沁的事不用她费心。”
“再做这些东西，滚回老宅去。”
次日一早，姜沁是被闹钟惊醒的，醒来还有些懵，待看清自己在哪，顿时翻身坐起。
这些天和霍斯礼同床必然要发生关系，从前她不知自己被他当成替身，对他仍存有旧情，才能接受，但如今知道自己被他当成替身，自然不愿再和他有夫妻之实。
因而昨晚她洗完澡太困，索性反锁了浴室门，睡在了浴室按摩床上。
此刻她人却在主卧大床上，身上还严严实实盖着被子。
姜沁往内置浴室的方向望去，清楚看见门锁那块是空的，锁被拆了。
隐约回忆起昨晚半梦半醒间似乎听见谁在焦急喊自己的名字，但她那时实在太困，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意识刚清明一点就又陷入混沌。
“......”姜沁心绪复杂了瞬。
不过很快，她抛开了霍斯礼对自己还是有感情的想法。
是啊，哪怕是陌生人在自己地盘出了性命攸关的事，正常人也会有点担心。
但这种担心，真的只是担心陌生人本身吗？那还真说不定。
不过下楼，姜沁却也是真的吃了一惊——
电梯打开，刘妈和王妈站在一起朝她问好。
刘妈明显学王妈那样朝她和善笑，“太太早上好！早餐做好了，您快趁热吃！”
屋子里没有奇怪味道，桌上摆着五花八门的早点。
不过吃惊归吃惊，早餐姜沁一般也吃不了多少，简单吃了点，姜沁就坐上车。
车子开往公司，昨晚睡得不错，姜沁头脑清醒，车后座，她打开邮箱，打算趁有空先处理点邮件，霍斯礼的电话突兀打进来。
姜沁一顿，划开接听，“十点半星文娱乐的人要来谈合作，你去接待，发布会就不用出席了。”
男人冷清的声音传进耳里，不容置喙的语气。
姜沁眉头微蹙，反驳的话到嘴边又咽下，“是，霍总。”
通话结束，姜沁却觉隆冬提前，浑身发冷。
今天上午十点，按照行程，她本该和霍斯礼一同出席一场新品发布会。
是全新的产品，第一代，从市场调研，到策划书、产品开发、后期调整，再到投入市场，她全程参与，陪着霍斯礼忙前忙后，加了不知多少的班，全球出了不知多少的差。
霍斯礼不会不明白今天这场发布会对她而言的意义。
而且，星文娱乐......
昨天苏乐佳发来的某张截图提到，黎雪倩就是星文娱乐旗下艺人。
会是有关她的合作吗？姜沁握着手机的手紧了紧。
“沁姐，你没事吧？”
霍氏总部大门口，姜沁带着一行人来迎星文娱乐的人，注意到姜沁脸色隐隐发白，林晓雨担心询问。
姜沁微笑，“没事，可能是昨晚没休息好。”
林晓雨还想说什么，这时，一辆纯白色保姆车开进来，在不远处停下。
姜沁心头一顿，面上笑容不减，“人到了，我们过去。”说罢率先上前。
身穿浅粉色短裙打扮甜美的女人被人扶着下车，下车的一刹，女人居高临下看向姜沁，清丽的眸子对着姜沁笑，开口溢满惊讶——

五楼，姜沁从楼梯口出来时，看见望着电梯焦急转圈的何旭，“何特助！”
何旭望来，明显松了口气，快步到姜沁身边。
几分钟后，姜沁签下知情同意书，昏迷的霍斯礼在担架床上被推着去检查。
按刚才医生交代的，这时候家属应当要陪同，姜沁下意识要跟去，但何旭找的两名医护先行一步。
亦是这时，一路着急过来头脑还有些混乱的姜沁想起昨晚去检查是否怀孕时医生说过的话，猛然止住脚步。
霍斯礼是要去做头部CT，CT对孕妇及胎儿危害可不小。
她现在并不能百分百保证自己没有怀孕，就这么进去，是拿生命开玩笑。
“我不太舒服，去下洗手间，何特助，麻烦你先照看一下霍总。”
看着担架床被推进电梯，就要进去姜沁转身朝何旭道。
何旭一低头，对上姜沁那张面颊和嘴唇都有些发白的脸，没有多想点了头，跟着进了电梯。
姜沁转身往洗手间方向去。
其实是说辞，但真到了地方，却再次发觉小腹有些不适。
姜沁合上门检查了下，没看到迹象，放松了些，出来洗手，对上镜子，却被自己狠狠吓了一跳。
镜子里的女人年轻漂亮，可脸和嘴唇都泛着白，尤其脸，煞白，额间还有薄汗，耳根是不正常的红，发丝几捋沾在颊边，无一不显示出她刚才有多焦急和担忧。
而此刻望着自己的脸，姜沁却也控制不住想到另一张与自己相似的脸。
她蹙了蹙眉，洗干净的手理了理头发，又洗了遍，从洗手间出来。
霍斯礼被推到病房，情况紧急，身份摆在这，报告出来得很快。
半个多钟后就拿到手上，医生说是脑震荡，不算严重，不要太担心，不过得好好休息。
“那他大概什么时候能醒？”姜沁问。
问诊室内，医生闻言眼睛睁大了些，显然是有些意外，不过很快道。
“一般这个程度，三十分钟左右就会醒过来，不过每个人体质不同，存在差异很正常，你不要太担心，再等等吧，有什么问题再问我。”
“好，谢谢医生。”
拿着报告单回到单人病房，护士正在处理霍斯礼手臂上的皮外伤。
男人还处于昏迷，屋子里浓郁的碘伏气味压过了男人身上原本有的木质香。
望着病床上脸色明显比以往苍白憔悴的霍斯礼，姜沁抿了抿唇，停在门内不远处。
这时，临时处理了下工作，又去药房领了一些擦伤药的何旭回来。
姜沁移开视线望向何旭，“刚才都发生什么事了？他怎么会出车祸？”
“这个......”何旭看了眼姜沁，表情有些复杂，将事情说了一遍。
姜沁听得微蹙眉，原来，霍斯礼竟是为了救一个马路中间差点被车撞的小男孩。
但不知道两人发生了什么，还是小孩子叛逆期，抵达安全地带后，小男孩抬头看了眼霍斯礼，突然用力把霍斯礼一推。
霍斯礼想来也是没防备他，而这一推，将霍斯礼推出安全区，一辆车刚好开过来。
万幸司机刹车及时，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真是世风日下，当时路口绿灯，那小孩儿直接掉头跑了！”何旭说到这明显有些气愤。
姜沁看了眼他，倒是没说什么，因为这事单这么听起来，确实是农夫与蛇的故事。
霍斯礼还没醒，姜沁看了眼时间，已经是下午的上班时间了。
想到公司的事，林晓雨一个人待着怕是不太安全。
姜沁看向何旭，正想说她就先回公司了。
嘴刚张开还没出声，病床上男人突然有些幅度地动了动。
姜沁率先看见，腿比脑子快，下意识走近，但还没挨到床边，突然听男人出声。
有些沙哑的嗓音听不太清，像是在喊沁沁，但也像在喊倩倩。
姜沁步子减缓，陡然间想起今早发生的事。
玻璃碎裂在她身前，霍斯礼却询问黎雪倩有没有受伤。
心脏蓦然刺痛，姜沁脚步彻底顿住，转过身看向跟过来的何旭。
“何特助，这里就麻烦你了，我还有事要忙，就先回公司了。”
说罢不等何旭说什么，姜沁转身往外走。
何旭张嘴转过身时，姜沁已然看不见影了。
......
“霍总，您醒了。”
明亮的室内，清晰可闻的碘伏气味，霍斯礼眉微蹙，撑身坐起，何旭要来扶没赶上。
何旭汇报起霍斯礼身体情况，将他检查出脑震荡的事说了。
霍斯礼看起来没什么反应，只嗯了声，过了会儿，才问，“姜沁来过？”
“对，”何旭道，“太太她......”
猛地，看见霍斯礼皱眉，漆黑眸子里晦暗不明，瞥来一眼。
何旭脸色微变，赶紧改口，“是姜秘书，姜秘书她来签了知情同意书，霍总您才顺利做了检查。”
霍斯礼扫视一圈，声音淡淡，“她人呢？”
她人......
观察着霍斯礼神色，何旭道，“姜秘书她，刚走不久，看您差不多快醒了，才走的。”
这回答不知道霍斯礼是否满意，男人脸色瞧着不像高兴，但似乎也不算不高兴。
气氛一时间有些凝滞，何旭有些纠结，不知道自己该不该再说点什么，比如，刚才姜秘书来时，很是着急，脸都白了，明显是很担心。
霍斯礼突然出声打断他思绪，“几点了？”
“啊。”何旭赶紧看了眼手机，随后报出个时间。
霍斯礼按揉了下太阳穴，“去办手续，回公司。”
何旭眼皮一跳，“医生说让您......”
霍斯礼瞅来一眼，何旭顿时闭嘴，“是。”
霍氏总部，调整好状态的姜沁继续全身心投入工作，林晓雨在里边整理文件，情绪显然也缓住。
这时，外边电梯打开，霍斯礼身后跟着何旭出来，正要往总裁办走。
一头卷发大波浪的女人踩着高跟鞋快步走近，声音响亮带着哭腔。
“霍总，您可算来了！姜秘书带的实习生打人！把人都打出鼻血了！简直太欺负人了！”
霍斯礼步子一顿，转身过来，眉微拧。

姜沁抬眸与他对视，划开接听，手机附耳，语气是她打电话时一贯的温和，“喂？妈。”
对面霍斯礼眸色微深，抬脚朝姜沁走近。
姜沁没理会他，眼神放空盯着一处虚空，平静语调继续朝里道，“有什么事吗？”
而听见这句，霍斯礼就清楚了，电话那头大概不是袁莲清。
事实上也是，此刻与姜沁通话的人确实不是姜沁的婆婆，而是姜沁七岁那年改嫁他人生了个儿子，有了新丈夫新家庭的亲妈王佩兰。
都说有了后妈就会有后爸，其实情况都一样，有了后爸也会有后妈。
不过大概是因为她也是女孩子，所以她长大后，去想自己的生父生母，去想自己的原生家庭，又会觉得其实母亲那时候或许也情有可原。
但，道理归道理，那时候刀子确实是砸在了她身上，王佩兰也确实是不负责地跑了。
就像那句话说的，幸运的童年治愈一生，不幸的童年需要一生去治愈，她便属于后者。
童年时的那些悲惨遭遇，时至今日，她没法忘记——
姜超，她那个家暴男父亲，在他出车祸死前曾砍了她一刀，让她流了好多血，而她的母亲，也就是王佩兰。
那时，她眼睁睁看着她流血，自己却翻箱倒柜找钱，和她说对不起，拿着钱跑了，把不停流着血绝望喊妈妈的她留在了那间阴暗的小房子里。
那一天，四岁半的小姜沁在应该感受童年美好的日子，深深地以为自己活不到五岁了。
那种绝望的恐惧，直到今天，姜沁只要回想，就会毛骨悚然，眼神灰败。
当然，这些已经是很久远的事了，并且她大学毕业后，就把自己的户口从那位家暴生父姜超那儿转走，赶上应届生落户政策的优势，将户口落到南边某个一线城市去了。
因而现在，她和王佩兰，或者说和对方的新家庭，可以说是完全没有关系。
如果非说有，那可能就是目前来说，她们之间，因为某些原因，仍旧还存在着的一点未被完全消磨掉的微弱的血脉亲情吧。
只是大概现在，这点微弱的亲情也要被消磨干净了。
“妈，你是在，逗我吗？”
听见那头王佩兰完全不要脸的狮子大开口，姜沁乐笑了，眼里是一片灰蒙蒙的自嘲。
应该想到的，上回王佩兰打来电话，就是委婉地向她借钱。
不过上回是一年前，那时候她和霍斯礼正感情好，她被他治愈，每天心情都甜甜蜜蜜，加上霍氏工资高，她住在云海华府也确实没什么开销，工资没地方花。
她就借了，而彼时王佩兰说肯定还她，最迟不超过一年。
但现在，很明显，一年早过了，说要还她的钱，连个影子都没看见。
借她是情分，不借是本分，十万没还，现在张口居然要借一百万！
一百万，姜沁只觉好笑极了，当初抛下她留她自生自灭的人，现在竟能开口直接管她借一百万，以前听到个比喻，说有些人脸皮比城墙厚。
姜沁现在发现王佩兰是这一挂的，不过说来也奇怪，这一个爹一个妈。
怎么到她这，既没有暴戾因子，也没有厚颜脸皮。
王佩兰还在那边哭诉，说她后爸江建荣被人追债，两周内拿不到钱就要把他弄死。
听王佩兰提到江建荣，姜沁本还有点耐心听她说话的，现在也没了。
江建荣，姜沁自然不会忘，奶奶刚去世那段时间，她状态奇差。
霍老太太找到王佩兰，王佩兰一口保证会带她感受家的温暖，让她重拾生活希望。
随后，她就带她去见了后爸江建荣，一家“四口”吃了顿饭。
结果才刚动筷子呢，江建荣就目的鲜明地盘问起她和霍家的关系。
明里暗里想让她给他走走豪门阶层的关系，当时她状态本就差，自然给不出什么好脸色，江建荣见她没有帮他的意思，直接把饭桌上的荤菜全部端走，换成水煮白菜。
还冲她说了一堆封建言论，什么生女儿就是没用，女人就是贱命，等等，故意刺激她。
而看出对方是哪种人，她自然也没继续待，直接走了。
“说什么了？”
没有再听下去的打算，姜沁挂断电话，坐进沙发，霍斯礼走过来不客气地坐到她身旁。
姜沁蹙眉往旁边挪了挪，手机放进包里，“没什么。”
“没什么？”霍斯礼尾音带着明显的不信。
顿了顿，他起身坐得离她近了些，对上她眼，语调明显温和几分。
“姜沁，我们还没离婚，你要是有什么事，可以和我说，我来解决。”
这段时间，除了行云雨之事，他们其实很少有这样近距离平静对视的时候了。
只是他这话，让她再次清晰地意识到，很快她和他就要离婚了。
既如此，更没必要和他说了，毕竟等离婚证到手，她辞了职。
他们这样的身份差距，她这辈子都不会和他再有联系的。
“不了。”姜沁说，“没必要。”
她声音很淡，霍斯礼眸色深暗下来，突然发出一声哂笑。
姜沁闭上眼准备养养神，待会儿的晚饭，说到底还是应酬，不如自己吃饭来得舒心畅快，大概率少不了一番神态表演和脑力运动，她需要养好精力。
那声藏着讥讽的笑她听到了，但她不想理会。
这男人惯会恶人先告状，自己脏，觉得别人都脏，且说到底，是他变了心。
既如此，她再怎么说，他都不会信，索性他的心思，她也懒得猜了。
爱咋咋地吧。
姜沁这么想着，嘴唇却覆上温热，她猛然睁眼，眼前一张放大的俊脸，他纤长漆黑的睫毛扫到她，令她脸部敏感的肌肤泛起细微的酥痒。
她下意识闭眼，随即蓄力推他，可这人纹丝不动，她气到，偏头躲开些，“霍…！”
名字没喊出来，嘴唇被完全堵住。
陡然想起先前在车上，霍斯礼也是这个姿势，凶猛亲她。
姜沁耳根热意倏然高涨，更加大力推拒他，不想一个用力后，小腹部忽地传来隐痛。
瞬间，她心下一惊，猛然撤开所有力气。
疼加担忧，她眉心紧蹙起来，他松开瞧见，薄唇扯出嘲弄的弧度。
“被我亲，让你觉得恶心？”
霍斯礼俯下身，漆黑瞳仁深深望进姜沁眼里，仿佛要将她整个人看穿。
姜沁想说不是，门口不合时宜响起敲门声，闻家老管家文叔和蔼的声音传进来。
“霍总，霍太太，晚餐备好了，请二位随我到餐厅。”

“你说，姜秘书带的实习生，打人？”
霍斯礼视线落在刘雯莉脸上，说话时语气淡如水，可这般冷淡的语调，却让刘雯莉听出一种浓重的压迫感。
总裁办内，姜沁回复当前邮件的速度加快，身后林晓雨听见加快的键盘声响，也加快了整理文件的速度。
外边走廊霍斯礼身旁，何旭嘴角抽了抽，瞅了刘雯莉一眼，又扫过大厅那边办公区探头吃瓜的职员。
本想继续吃瓜的职员们顿时收敛，专注盯着电脑屏幕。
电光火石间，直面压迫感的刘雯莉回头望了眼办公区域，原本说好一起出头的部门几人竟都低着头。
她强撑悲愤，“对！霍总！我们都看见了！您可要为我们部门的小李做主啊！姜秘书那实习生太欺负人了！”
霍斯礼依旧平淡的视线远眺，扫过刘雯莉所属部门的办公区域。
落回刘雯莉脸上，“行，那叫上证人，到那边会议室说。”
说罢，瞅了眼何旭，“叫上姜秘书和她那实习生。”
话落，长腿迈开，径直往会议室走。
刘雯莉反应过来欣喜应是的声音响起时，霍斯礼已然走过总裁办。
何旭正要去敲门叫里边姜沁和林晓雨一起去会议室，门从里拉开。
前边，霍斯礼脚步微顿了瞬，抬脚继续往前。
总裁办，姜沁带着林晓雨出来，白皙如玉的手拿着张白净的A4纸。
“姜秘书。”门边何旭忙退后让路，客气微笑，“霍总说让您和林秘书一起去会议室。”
“好。”姜沁朝何旭应了声，带着林晓雨朝会议室走。
片刻后，会议室，刘雯莉一顿发挥后，看着霍斯礼总结道，“霍总，就是这样！我们都看见是林晓雨推了娜娜，害得她流鼻血，肩膀也撞出淤青！”
说着摊开一份折叠好的诊断书，“这是医院的报告单，霍总您请过目！”
霍斯礼食指轻点桌面，接过瞅了眼，扫向姜沁身旁的林晓雨。
“林晓雨，你有什么话想说吗？”
话一出，食品部这边几个秘书顿时齐齐看向林晓雨。
大概是以为这样会给林晓雨压力，却不料林晓雨不卑不亢道。
“谁主张谁举证，霍总，她们既然说看着我伸手推了李娜娜，那李娜娜衣服上肯定有我指纹，我想报警。”
话一出，刘雯莉脸色微变，但转瞬就道，“指纹？指纹也不一定能沾上。”
进屋还没说话的姜沁微笑出声，“能的，刘秘书。”
刘雯莉眼皮一跳，“怎么能啊？没准她刚好把手洗干净了呢？”
姜沁语调不紧不慢，面上仍旧带着和气微笑。
“因为今天小林从早上开始，就被我安排整理书柜的文件，这点，霍总可以作证，她不偷懒，指腹早上的时候就染黑了。”
“大家都是秘书，应该也都知道那种墨不太好洗，得用洗涤剂好好洗才能洗掉。”
刘雯莉和周围几个女秘书脸色微变，姜沁微笑扫过几人，继续道。
“我们这层楼的女洗手间的洗手液，昨天就用完了，事发后我去洗手间找到的小林，路过看了，阿姨都还没补呢，而且刚才娜娜说小林是刚进洗手间就推了她。”
“那我推断小林那时候还没洗手呢，那手肯定就是黑的。”
姜沁话落，视线落在李娜娜白色女士衬衫上，看向李娜娜。
“娜娜，你那件衬衫是沾了鼻血换掉了？”
在场食品部几人视线顿时有些摇摆不定，这时按道理都会看眼李娜娜的衬衫。
但来的人里好几个都瞟向刘雯莉。
霍斯礼冷笑，“把公司当皇宫呢？李娜娜，你说，到底怎么回事？”
李娜娜白了脸色，条件反射看向刘雯莉，“刘姐......”
刘雯莉眼皮一跳，瞅了眼姜沁，姜沁面上依旧是温柔得体的微笑，“刘秘书看我，是有什么话想和我说吗？”
“没有的话。”姜沁看向林晓雨，将手里拿着的那张纯白A4纸递给林晓雨。
“手轻轻按一按，看看有没有印子。”
脏脏的黑印子落在白色纸面，清晰可见，对面几人哑口无言。
霍斯礼起身，高大的身躯投下阴影，令人生寒，男人冷眼扫过刘雯莉一群人。
“现在，你们几个，出到大厅，当着大家的面，给同事好好道歉！”
“我......”刘雯莉怎么也没想到情况会变成这样。
她绞尽脑汁想补救，但霍斯礼显然没有想继续听她废话的打算。
瞥了眼何旭，男人大步离开。
风雨暂歇，回到总裁办，林晓雨朝姜沁连连道谢，事情解决，姜沁继续忙工作，这一忙便忙到六点。
下班闹铃响，她收拾东西准备出去，突然想起谢宥安送她的礼物还没问霍斯礼拿。
望了眼后边，林晓雨恰巧走来，“沁姐，我走啦，拜拜。”
“嗯，拜拜。”姜沁微笑。
等林晓雨离开，姜沁敛了笑容，挎着包往里间走。
到门口，噼啪作响的键盘声，放眼望去，看见与平时不太一样的霍斯礼。
男人高挺的鼻梁上架着副浅金色的金属细方框眼镜，浅金色眼镜框和他冷白皮的肌肤相得益彰，为他本就优越的长相更添了几分书卷气。
高冷矜贵，斯文禁欲。
只可惜，如今的她再清楚不过，这些都是假象。
这个人，实际上也和某些男人无异，花心、滥情、对婚姻不忠。
只是，姜沁还要继续往前的步子还是顿了住，那副眼镜，是一年前她和他相处甜蜜时她陪他挑的，也是她送给他的礼物之一，是副防蓝光平光眼镜，没有度数。
可这一年里，他们之间的关系，早不应该让他还沿用着她送的东西，说回来，还有那条领带......
意识到自己思绪飘摇，姜沁皱了皱眉，将自己拉回到现实。
看了眼里边的男人，想了想，姜沁还是抬手叩响了门，“霍总。”
然而霍斯礼就像没听见一般，敲键盘的动作没停。
直到好一会儿后才停下，可仍没立即看过来，而先瞅了眼屏幕右下角，才施舍一般瞥来个冷淡的眼神。
“什么事？”
姜沁握着包带的手紧了紧，或许是还没彻底走出来，霍斯礼冷淡的眼神看来时，还是太像把直插她心口的刀。
不过很快，姜沁理智回笼，往里走，快速打量周围，没看见礼盒的影子，直接问。
“谢宥安送给我的礼物，你放哪了？给我，我要回去了。”
“扔了。”然而话刚出口，霍斯礼神色瞬间冷了，蹦出这两字。
扔了？姜沁握包带的手指再度紧了紧，望向霍斯礼的眼神也冷了，“那是......”
那是别人送给她的礼物，他凭什么处置？
她张嘴就要和霍斯礼理论，可忽然，窗边吹来一阵风。
现在是饭点，霍氏总部员工福利很好，餐厅早中晚餐都免费供应，菜品丰盛。
风里夹杂着浓郁的油荤味。
反胃感来得猝不及防，姜沁身体微弓，下意识捂住口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