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远，就看见一个面色冷峻的女子长发飘飘，阴气自掌心射出，一下一下地攻击着忘川河淡金色的结界。

这是鬼帝亲手设下的结界，寻常鬼物突破不了，可那人动手间分明用的是强悍的阴气。

长此以往，真有可能会出问题。

“住手！”墨羽伸手握住一柄长枪，高声喝道，“你是何人，敢在这里撒野？！”

那人听到他的声音，表情一下变得难以置信，一双桃花眸紧盯着墨羽。

“你不认识我了？！”

墨羽皱眉。

这是什么问题？自己应该认识她吗？

走今后，看清这个入侵者的容貌瞬间，墨羽心脏猛地抽搐，一阵剧痛。

一滴清泪从眼眶滑落，滴进湍急的忘川河中，很快消失不见。

这变故让墨羽意识到，自己一定和面前这个人有什么瓜葛。

他食指随意把脸上的泪水划过，轻声自语：“我认识你吗？”

晏清离心脏一沉，刚要开口，却被墨羽打断：“不重要了。”

“过去的那些，全都不重要了。”

他右手掐诀，左手持枪，枪尖对着晏清离，声音冷若寒冰，“私闯忘川河者，死。”

晏清离眼尾泛红，嗓音沙哑：“墨羽，不要再闹脾气了，我承认以前的那些事情是我不对，和我回去吧。”

“你是谁我不知道，我知道我只是忘川河的镇守者，”

墨羽眼中的陌生与敌意刺痛了晏清离的双眼。

她沉默了一瞬，眼里满是是不加掩饰的悲痛。

“我们曾经发过誓，要一生一世一双人，你忘记了吗？”

见墨羽没有任何波动，晏清离继续说道：“好，你不记得我可以，我们的孩子呢？你也不认了吗？”

什么意思，他们之间还有一个孩子？

他居然会跟一个连基本大局观都没有的女人有孩子？

真是可笑！

墨羽将法力凝结在枪身，
惊动了官府，被处以极刑。

她死后，通过来拘魂的鬼差口中得知，身体残缺的灵魂是无法转世投胎的。

她想到自己的孩子，于是挣脱了鬼差的控制，想要找回孩子的骨骸。

可却被赶来的黑白无常拿下。

至于后面的事情，哪怕不说，墨羽大概也猜到了。

多么可笑。

被强权压迫，不得不揭竿而起的苦命人下了地狱，罪魁祸首却能转世投胎为人。

人间还真是不公平。

感慨归感慨，但墨羽还是好言提醒。

“已经过去了这么久，你的孩子早就魂飞魄散了，况且日月流转，这里不知道换了多少任主人，再找到孩子尸首的可能性微乎其微。”

小桃捂着脸，泣不成声。

“那我的孩子怎么办？”

墨羽叹了一口气。

“这样，我和这儿的土地公说一下，让他帮你留意留意，要是能找到的话，回到忘川河我再和你说。”

事已至此，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小桃跪下磕头道谢。

“无碍。”墨羽袖口一挥，将小桃的鬼魂收起来。

一转身，他便看到君如玉看着床榻上的男子失神。

“这人你认识？”

君如玉撇开视线。

“不认识。”

应该不是同一个人。

数万年，无数个轮回，还能和当初一样的相貌是不可能的，他们只是长得像而已。

而长得像的人，多了去了。

“那赶紧走吧。”

君如玉离开前，不动声色地最后看了一眼那人，接着才大步离开。

回去路上，墨羽有些好奇：“君如玉，你是厉鬼，小桃也是厉鬼，为什么小桃死后的屋子还可以住，你的却不可以？”

君如玉笑着摇头。

“只是带你来碰碰运气罢了，只是没想到这么多年过去，人间还有我的故事。”

一听故事，墨
着取出剩余的忘川河水，一连喝了三口。

每喝一口，他脑海中的记忆就浅淡一分。

三次过后，他脑海里关于曾经的记忆已经很少了。

哪怕是回忆起昏迷前发生的事，他心里也无半点波动。

晏清离返回后，殷勤地给他喂水。

墨羽扭头拒绝，定定地看着她，忽然开口：“那日，是你？”

晏清离面色一白：“墨羽，我，不是故意的……那妖兽分明是冲墨风来的，我当时只是想保护……”

墨羽讽刺一笑。

“墨风身上有你的魂珠，九凤怎可能伤的到他？”

晏清离浑身一颤，脸色更加苍白。

墨羽不愿再与她纠缠。

“九凤呢？”

“那畜生被父皇当场活捉，已经关在炼魂阁里，它如此伤你，正好取它的妖丹和精血替你疗伤！”

“不行！它是被人操控的！”墨羽心急如焚。

那日虽然混乱，但他还是看到九凤眼里的癫狂，显然失了心智。

晏清离沉默了片刻，半晌后，竟审视地看向了他。

“墨羽，那畜生是冲着墨风去。”

“是不是你指使它，想要杀了墨风？”

墨羽不可置信地看着玄晏清离，双手猛地攥紧。

“你说什么？”

晏清离眼神闪躲。

“我随口一问，你不要放在心上。”

可墨羽与他是数百年的夫妻，她心里所想，他会不知道吗？

“你是认定了我要置墨风于死地。恐怕不止你，父王、母后、还有司意，都这么认为的吧？”

晏清离怔愣了一瞬。

“不是的墨羽，我们也只是关心你。”

墨羽差点讥讽地笑出声。

昏迷前父皇冰冷的话。

醒来后夫人的怀疑。

在他们眼里，若是他没有能给墨风换命的用处，恐怕早就任他自生自灭。


还在生气？就因为我们昨天没陪你过生日？”

不等墨羽开口，她就很是不耐烦地揉了揉眉心。

“墨羽，你弟弟的情况你心里也知道，性命攸关的时候，我难道得兴高采烈地为你庆祝诞辰？你不觉得自己很冷血吗？”

“你虽然不是墨风的亲哥哥，但他生病以来，你甚至不曾关心过一句，父皇和母后有多心寒你知道吗？”

听着她毫不掩饰地责备，墨羽只觉得可笑。

同样的借口和理由，墨风已经用了无数年，他们当真是看不穿吗？

堂堂阴摩罗皇族，天生就是至阴之体，区区三途川的一些阴气，对阴摩罗一族，是大补，怎么可能导致所谓的先天不足。

而且平日里他都没有任何异样，怎么每年到了他墨羽的诞辰，他就会各种不舒服。

他们真的不觉得有问题吗？

只是千言万语到了嘴边，又被他自己咽了回去。

没有意义。

见他沉默，晏清离的脸色更加难看，张了张嘴，还要说什么时，一旁的墨司意突然抬头。

他没有张嘴，但一句稚嫩的抱怨却清晰地传入墨羽的耳中。

“爹，爹为何总是这么讨人厌烦，墨风叔叔就不会这样，他那么温柔。”

“爹，我可不可以让墨风叔叔做我的爹爹啊？”

晏清离冲他微微一笑，同样传音：“此事不能着急，你不能在爹爹面前乱说，知道吗？”

“等他同意换命后，其他事情都自然会水到渠成。”

墨羽闭着眼睛，只是双拳微微收紧。

这母子二人并不知道，阴摩罗皇族，在与异性欢好，以及诞下后代时，会在对方的体内留下一滴精血。

只要他愿意，他就可以听到他们的心声。

以前他并没有在意，可上一年诞辰，母子二人毫不犹豫地抛下他前去照顾发病的墨风后，墨羽就开始关注这两人。

可渐渐的，随着二人的悄悄话越来越多，他的心也就越来越冷。<
你放心，你还有我和孩子，不管什么时候，我们都在你身边。”

墨羽神色平静。

剥取他性命相关地天珠，让他承受剥皮拆骨之痛，在他眼里，就只是委屈么？

抽出被晏清离握着的手，墨羽缓缓开口：“晏清离，若是让你为墨风换命，你可愿意？”

“当然！”

“心甘情愿？”

“心甘情愿！”

晏清离的回答没有丝毫犹豫。

墨羽静静看着她，没再回话。

注意到他毫无波澜的眸子，晏清离似乎意识到了什么，赶忙解释：“你别误会墨羽，我之所以愿意给他换命，也全都是为了你。”

“能替你受罪，我当然心甘情愿！”

墨羽挑眉：“既然这般心疼我，为何不能不让我受罪？”

晏清离愣了一下，喃喃道：“可，这都是你欠墨风的啊。”

墨羽久久无言。

半晌，才点了点头。

“是的，是我亏欠于他。”

事情的真相真到重要吗？

当年墨风骄傲自大，执意带着族人前去三途川战场，他放心不下一路跟随，可赶到时，却看到了遍地尸体，以及奄奄一息地倒在三途川外的墨风。

他拼死相杀，才将墨风救回，可当着父皇母后的面，墨风却一口咬定，是他将自己丢下。

父皇母后几乎没有丝毫怀疑。

以至于过去这么多年，几乎每日都要提起一次。

晏清离对此深信不疑也情有可原。

墨羽吸了口气，起身找外走。

“你去哪儿？”晏清离跟了上来。

“想去人间看看。”

毕竟成为忘川河主后，他就再也不能离开地府了。

“我同你一起去。”

墨羽顿了顿，当年和晏清离成亲后，他们曾一同在人界作为夫妻生活了几十年。

也好，故地重游，就让她陪着他一起将那些回忆忘却罢。

可
>墨羽单膝下跪：“参见鬼帝大人。”

鬼帝威严赫赫。

“时间已到，你是否准备好忘却一切，从此断情绝爱，以身镇压忘川河三万万冤魂？”

墨羽抬头，小心翼翼从怀中取出九凤的魂魄。

“鬼帝大人，在此之前晚辈有一事相求……此兽于我有大恩，恳求鬼帝大人送它入轮回，生生世世，都让我不要遗忘它。”

鬼帝微微点头。

“除此之外，还有需要记住的人和事吗？”

“无。”

“好，本帝成全你。”

话音落下，鬼帝稍一抬手，九凤的魂魄顿时凝实，在空中冲墨羽发出一声不舍的啼鸣后，化作一抹流光没入往生路。

于此同时，墨羽也饮下最后一口忘川河水。

“忘川之主即位，从今日起，你便再也没有七情六欲，无情无爱亦无恨！”

墨羽清楚地感受到，那些他与父王母后、与晏清离、与墨司意曾经的过往，都在他脑海迅速倒退着。

“墨羽是我们阴摩罗族的长子，自然要担起阴摩罗一族族长的重任。”

“墨羽，我心悦你，我想与你结成夫妻，生生世世，永不分离。”

“爹，司意最喜欢爹了！”

……

下一刻，所有曾经的画面全部淡化，最后变成一片空白！

再睁开眼，墨羽一步踏出，屹立在忘川河高空。

“今日，吾为忘川河主！”

与此同时，阴摩罗族的领地内。

众多宾客齐聚，可却始终不见墨羽的身影。

族母身着华服，神色不悦道：“墨羽还是这样小家子气，墨风是他弟弟，再怎么样也不能缺席！”

晏清离闻言，心头那种莫名的不安更甚。

墨风还在大殿内等着，对着镜子练习着自己的笑容。

无数年来，他每一个笑容都是精心
>
君如玉失神看着墨羽递过来的花灯，思绪恍然回到了许多年前。

那个时候，也有一个傻小子，一定要拉着自己去放花灯。

憨憨傻傻的，眼中没有丝毫恶意。

“如玉，你要在花灯里面许愿，河神才会实现我们的愿望。”

他的愿望都是有关于她，但最后亲手将自己葬送的人，也是他。

所以河神啊，根本没有空去管人间的事情，都是骗人的。

花灯顺着河流飘远，最后消失不见。

君如玉才问墨羽：“公子许了什么愿？”

墨羽看着天边泛白，叹了口气，“我希望早点完成任务，回到忘川河，睡个好觉。”

如今他也成为了厉鬼，只能在晚上出现，白天需要藏匿起来躲避阳光。

墨羽转头问君如玉：“你呢，你许了什么愿望？”

君如玉捂嘴轻轻一笑。

“小女一向没什么追求。”

墨羽笑了：“你不是一直都想离开忘川河吗？”

他一直知道君如玉的那点心思，只是因为觉得无伤大雅，因此也经常开玩笑。

“是啊，现在已经离开了。不过，我今天倒是可以实现你的愿望。”

“什么？”

“跟我来。”

君如玉步伐轻盈在前面走，墨羽就在身后默默跟着她，直到走到一户人家外。

君如玉似乎对这里很熟悉，轻车熟路地找到一个清冷的小院子，推开门对墨羽说道：“进来吧。”

墨羽内心忐忑：“能行吗？这是别人家吧……实在不行我再变两锭银子？”

“放心，这里，是我生前住的位置，因为我成了厉鬼，他们怕被缠上，这座院子也就荒废了。”君如玉凄婉地笑了一声。

“……呃，需要安慰你一下吗？”

君如玉斜瞥了他一眼。

“不用，你不是想睡个好觉吗？就住这里吧，我能感觉到，我们离小桃很近了。”

墨羽袖口一甩，
凝聚出狰狞的骷髅头。

“我说最后一次，马上离开这里！”

“不管是什么孩子，还是什么夫人，趁我还没有生气，赶紧滚！”

晏清离脸上悲伤之色更浓，深吸口气，信誓旦旦道：“我现在就去找西方鬼帝，只要让你恢复记忆，一切都会好的。”

说罢，晏清离最后深深看了墨羽一眼，转身，化作黑雾离去。

墨羽上前，探查被晏清离攻击的那处结界，有一道淡淡的裂缝。

镇守者与结界一体，若是结界受到伤害，镇守者相应也会受到损伤。

幸好他赶来得及时，没有让这个不知所云的疯女人毁了大事。

墨羽手掌轻轻划过，结界处的裂痕旋即恢复如初。

“下次再见此人，必然要让她付出代价。”墨羽冷声道。

不管她是谁，如此不顾大局，一律都不会是什么好人。

墨羽走后，君如玉才从暗处走出来，表情没有了一开始的媚态，而是换上了一些疑惑。

她本以为，愿意抹去记忆，断情绝爱来镇守忘川河的，大部分是来渡劫，提升修为的鬼君。

又或是犯了大错被罚，像墨羽这种自愿来的，除了地藏王以外，他是第一个。

原来墨羽，也是因为被心爱之人辜负了，才愿意抹去一切记忆来接任忘川之主一职的吗？

君如玉抬手，轻轻捏了捏下巴，若有所思。

她本来是想跟着墨羽过来，看看有什么离开忘川河的方法。

没想到方法没找到，倒是看了一出大戏。

这些天接触下来，君如玉知道墨羽是一个没什么心机的人，每天吃吃喝喝，什么都要尝试一遍，居然还有这样的过往。

原来哪怕是鬼神，也有被辜负的那天。

君如玉凄婉一笑。

这个世界上无论是人或是鬼，都不值得去爱。

只要冷眼看待世界，便不会被人负了心。

之后的一段时间里。

墨羽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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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面前“眼神交流”的母子二人，墨羽微微一笑。

“我同意。”

既然他们这么喜欢墨风，那就成全他们吧。

突然的开口，让母子二人愣在原地。

晏清离有些错愕：“你，你说什么墨羽？”

墨羽装作无辜：“我同意你说的话，我也觉得我该找时间去看看墨风。”

“你能这么想再好不过。”

晏清离松了口气，接着上前，靠在他怀里，温柔开口：“我记得之前，鬼帝大人赏你了一颗千年玄冰，你反正留着也没用，既然你想道歉，就拿出来让给墨风吧。”

墨羽眼神一凝。

难怪她会舍得离开墨风。

原来打着这个主意。

“可以，你自己去拿就好。”

他突然变得大度，晏清离反而有些顾虑。

迟疑了一下，再次开口：“墨羽，不若一会儿你跟我们一起去吧。”

墨羽果断摇头：“不了，我有事。”

“有什么事能比你弟弟的性命重要吗？！”

晏清离提高嗓音，眼里满是责备。

似乎在抱怨他的不懂事。

墨羽自嘲一笑。

无论什么时候，他的夫人，他的父母，他的孩子，都会将墨风放在第一位。

“他再怎么虚弱，也是阴摩罗皇族，怎么到你嘴里，好像他随时会死一样？”

说罢，墨羽不顾母子二人难看的脸色，从二人身边擦身而过。

离开大殿，墨羽来到三途川。

当年地府大乱，妖兽入侵，他被业兽重伤，倒在三途川外。

业兽之火，天克阴摩罗一族的不死之身。

而当时，他的亲人没有一人在意他的失踪。

生死攸关之际，是一只年幼的九凤用自己的心头血，救了他一命。

痊愈后，他本想将九凤带回族中，但考虑到后者血液的特殊，再三思索后，还是将它留在了三
母后知道？”

“怕？墨羽，谁还会相信你的话？”

“墨羽，没有人爱你，也没有人信你，我要是你，就干脆死了一了百了！”

墨羽不再开口，甩开墨风的手，转身出门。

等在外面的晏清离和墨司意同时看来，晏清离立马夸赞。

“墨风，你这身穿着特别合适。”

墨风嘴角勾起一抹灿烂的笑，牵起晏清离的手。

“还不是阿离姐姐准备的好。”

两人亲昵的模样，似乎完全忽略了一旁的墨羽。

墨羽嗤笑摇头，转身离开。

看着他的背影，不知怎么，晏清离冥冥中感觉墨羽这一走就好像再也不回来了。

不，不会的，这里是他的家，他还能去哪里？

晏清离强压下心里的不安，朝墨风微微一笑。

另一边，墨羽走出大殿。

偌大的阴摩罗领地到处都充斥着要办喜事的气息。

琳琅满目的布置，赫然是要准备迎接一场盛大的大婚仪式。

与晏清离口中，只是简单办一场婚礼完成墨风的心愿大相径庭。

她明明就是要让冥界所有人都看到，她和墨风成为了夫妻。

墨羽心头一刺，但这痛只是一瞬便消失不见。

他的脑海里只剩下一个想法——该离开了。

他的大半的记忆都已经忘却。

从小到大，很多东西他都要让给墨风。

直到最后，他连夫人和儿子都让给了墨风。

墨羽回到寝宫，一挥手，将所有属于他的东西都召了出来。

再一挥手，鬼火瞬间将这些东西烧了个精光。

自此，这里再也没有一点属于他的痕迹。

墨羽毫不犹豫地转身离开，连最后一眼都没有看！

离开凤族后，他来到了忘川河畔。

晨曦迎来，阴摩罗一族大婚。

于此同时，鬼帝的身影出现在忘川河空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