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别提这座名不见经传的庆林山了。

如果夜幕降临，也不知这山上会不会有什么蚊虫蚁兽，若是不小心被咬，一个人才是真正的孤立无援。

还是趁着天光亮时自己下山比较稳妥。

爬山用了三个小时，只要我脚程快些，到山脚下，说不定能遇到好心搭载的便车。

只是我太过高估自己的体力。

更别说我怕上厕所会给周序青添麻烦，除了早上临行前垫肚子的一个三明治，这一天连口水都没喝过。

腹中空空，连带着脚步也虚浮无力，走几步就要停下来喘一会气。

天色渐渐暗下来，我顺着山道上的石梯往下走。

却见远处一束光缓缓挪动过来，越来越近，直至照亮了我的眼前路。

“小鱼儿！杜余！你在哪！”

是李宁玉。

声音很大，喊得又慢，拖出长长的尾调，在黑暗的山林间竟然给人格外的安全感。

我连忙应和他：“我在这里！”

他举着手电筒，神色仓皇，汗水湿了满头，竟然比我这个爬了一天山的人还要狼狈。

他的双臂抬起，似是想要上前拥住我，最后只化作轻轻一拳锤在我的肩膀：“你大晚上一个人待在外面干什么！”

似乎觉得自己的语气太凶，他忙又加上一句似真似假的调侃：“失恋想不开啊？”

他的嗓子沙哑，应该是大声呼喊久了，像一只被掐住喉咙仍然挣扎着说话的鸭子。

我只感觉鼻子酸涩，心里好像塞进了松软的棉花：“你怎么找到我的？”

“废话，小爷神通广大，掐指一算就知道你在这里了。”

他把手电筒塞到我手里，转身蹲下：“上来，我背你下去。”

顾不得扭捏，我跳上他的背。

与他轻佻懒散的性子相比，他的肩膀竟然意外的宽厚。

手电筒的光在黑暗中撑起一个光明的隧道，照亮前方的下山路。

夜晚的山林太宁静了，竟
我将自己与外界全部隔绝起来。

等周序青找到我时，我只能看见他的嘴一张一合，却再也听不见任何声音了。

医生说，我的病更多来源于心理，可能某一天会突然好起来，也可能会一辈子好不了。

随着时间流逝，连周序青都不再相信我能好起来。

但是李宁玉将车停在路边，他真挚的眼神与我对视：

“小鱼，不要封闭自己，好吗？”

（四）

我回到周家，已经是深夜了。

别墅里黑洞洞的，显出不同于白日的冷清寂寥。

我开了门，发现周序青的妈妈，汪胜玉正坐在沙发上和家里的保姆李妈聊天。

“夫人，当年你已经给杜家那么大一笔钱了，又帮杜司机把他女儿养到这么大，已经是仁至义尽了。我看她现在厚着脸皮赖在杜家不走，反倒是有些携恩图报了。”

汪胜玉是体面人，李妈是跟在她身边多年的心腹，她的话便是汪胜玉想要说的话。

更何况她这番话说的字正腔圆，震耳发馈，是生怕我听不见了。

那些刺耳的难听话都是汪胜玉本人的意思，只是借着李妈之口说出来，好保留我们之间的体面罢了。

她一番话说完，汪胜玉这才扭头，看见黑暗中满身狼狈的我，捂住嘴笑道：“你这孩子，走起路来怎么悄无声息的。”

她将我拉至身前，故作亲昵地握住我的手：

“你爸妈的事，阿姨确实很感谢你。”

“他们走之后，我也把你用心养大了，吃穿用度，但凡是序青有的，你也都会有一份。”

“你作为司机的孩子，这么多年能享受到这么好的教育，就算你父亲泉下有知也会感到欣慰了。”

“但是你也知道，我们就序青一个孩子，从小捧在手心里长大的，你们两个并不般配……”

我扯起一抹苍白的笑，这时候倒是有些庆幸我的耳疾起来。

起码我的迟钝和缓慢，能作为掩饰无措的理由
青一行人仿佛把我遗忘了。

我给周序青打了一个又一个电话，电话那头的“该用户不在服务区”响了一遍又一遍。

他又把我忘记了。

我匆匆扫过湖水，红色的夕阳倒映在水面的波纹上，确实是浮光跃金的美景。

想来周序青正和路卿安打得火热，看来今天是想不起我了。

铃声响起，打断我的思绪。

却不是周序青。

是他的发小李宁玉。

其他人总是顾忌着我的耳疾，与我沟通时都用文字交流。

只有李宁玉，哪怕是远距离沟通，能用语音的时候，他便从来不用文字。

他不觉得我是见了周家荣华富贵主动贴上来的拜金女，也不拿那种小心翼翼呵护残疾人的眼光来看我。

就好像我不是一个借助助听器都吃力的聋子，只是一个有些耳背的正常的普通朋友。

“小鱼儿，你之前借我的资料书，我突然找到了，现在给你送过去？”

言语轻快随意，但是每个字都说地缓慢又清晰。

我的心里有些闷闷的，随口应道：“嗯。”

“你在哪？听起来情绪不好啊，说出来让哥给你排忧解难。”

也不知道我只回了他一个字，他是怎么听出来我情绪不对的。

但是山高路远，若是有人来接我，肯定比我一个人等待不知何时才能打到的车好多了。

“我在庆林……”

还没说完，手机就因为没电自动关机了。

夕阳西落，头顶的云层层叠叠遮掩蓝色天幕，远处橘粉色的霞光为这座山谷蒙上一层朦朦胧胧的光影。

我叹了一口气，周序青不知何时才能想起来我这个累赘。

他们上船前带了衣物，今晚应该不会再回来了。

以我和李宁玉的交情，他应该不会大动干戈来找我。

而且虽然随城并不大，但是名叫庆林的地方并不少。

单是名叫庆林的商场就有三个，

我是浪荡阔少周序青的耳聋小青梅。

为救年幼的周序青，双亲离世，我在极度悲伤之下失去了听力。

周序青发誓会一辈子对我好。

在他生日那天，我满心欢喜地想告诉他，我的听力恢复了。

可吹蜡烛时，一片漆黑之中，他一把扯掉我的助听器，对着旁边的校花调笑：

“我的生日愿望，就是你今晚穿红色那条。”

（一）

周序青的声音低沉又有磁性，带有暗示意味的眼神如有形般流连在女人的丰满处。

生日蜡烛昏黄微弱的光映红了美艳校花路卿安的脸。

她在周围人的哄笑打趣中，娇笑着捶了一下周序青的肩膀：“你真是猴急。”

蜡烛吹灭，灯光大亮。

明暗两个世界瞬间割裂，周序青从调戏校花的浪荡公子又重新变成了眼中只容得下我一人的京城阔少。

在场众人也纷纷转变了神色，只是未收起的嘴角中还潜藏着些许看了一场好戏的调笑和对我这个聋子的怜悯。

但自始至终，这场盛宴，我都是一个游荡在边界的旁观者。

我只是父母双亡、被周家好心收留的孤女。

没人相信出生豪门、生来便拥有一切的周序青会真心爱一无所有的我。

他们暗中打赌，这个容色尚可的小聋子还能在周序青身边待多久。

嘲讽轻蔑的笑意顺着声音，刺进我的心里。

毕竟我只是一个司机的女儿。

若不是我父亲舍命救下被绑架的周序青，也许这辈子我都不配和这些豪门公子小姐们共处一室。

我面无表情地站在原地，在这场热闹宴会中充当了彻头彻尾的局外人。

被摘掉助听器，这样的恶作剧，从我突发性耳聋后遭遇了很多次。

但周序青一直很尊重我，只有高考后的暑假，他扯掉我的助听器。

清俊朗逸的少年身姿高挑，站在我面前，一遍又一遍地在我面前说：同室共处了半个月。

他把我带回周家，让我做周家的第二个孩子。

所有人都对我客客气气，但是客套背后却都藏着鄙夷和轻蔑。

寄人篱下的孩子总是敏感的，我只能从周序青身上汲取到发自内心的善意。

所以我一直跟在他身后，成为他怎么都赶不走的小跟班。

随着年龄渐长，周母对我的防备心越来越重。

她怕儿子被愧疚裹挟，为了报恩牺牲自己的下半生。

她怕我一个耳不能闻、口齿不清的残疾人真的嫁给周序青。

所以她给了我这张出国的机票。

（二）

周序青邀请我一起去郊游。

想着自己没有几天就走了，我便同意了。

临出发前我才发现，同行的竟然只有我、周序青和路卿安三人。

一路上两人卿卿我我，甜蜜非常，我尽可能地缩小自己的存在感，不打扰两人的甜蜜约会，心里开始后悔，不该没问清楚就凑上来。

到了目的地之后，才发现，这次游玩的地点在湖心小岛上，要划船过去。

但我害怕一切和水有关的活动。

我的父亲叫我小鱼，他希望我能一辈子做快乐遨游在溪水中的鱼儿。

但他因救人被淹死后，我对水就有了一种天然的恐惧。

平常的日常用水倒还能克服，但只要是大片水源，看着那泛着涟漪的水波，我便会感到心慌和眩晕。

高中时，两个同学借着值日打扫的借口将我骗到了游泳馆，带着恶意将我推进了游泳池。

因为我的籍贯是一座海滨城市，他们不相信我不会游泳。

当年父亲在我眼前被海水吞没的回忆再次浮现在眼前，我不可抑制地感到心悸，任由清澈的水流将我吞噬。

是闻讯而来的周序青跳入泳池，将已经沉入水底的我抱了上来。

我从昏迷中睁开眼，便见向来不可一世的他在我面前掉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