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宋思予带着沈淮霆回家的路上，两个人都沉默无言。
沉吟许久，她才哑着嗓子，解释了几句。
“今天是寂川的生日，他小时候在学校也经历过一次踩踏事故，留下了很深的心理阴影，我不是故意要抛下你，是打算先把他送到安全的地方，再回来接你的。”
在一起四年，沈淮霆已经习惯了她冷言冷语故意挑刺，所以很不适应她强行解释的样子。
而她之所以忽略他的求救，不过是因为在她心中顾寂川更重要罢了。
他能理解。
况且他马上就要离开了，也不会再在意这些了，只轻点下了头。
“知道了，你不用解释那么多，不然我都要误会，你是不是真爱上我了。”
宋思予的脸色一下就黑了下来，语气又变得冷硬。
“我只是觉得没尽到一个未婚妻该有的责任罢了，与爱情无关。”
责任吗？
沈淮霆轻舒了口气。
很快，很快这场交易就要结束了。
压在她身上的责任，桎梏在他心上的枷锁。
马上都要卸下来了。
到家后，宋思予拿来了医药箱，替他处理着身上的伤口。
许是怕他疼，她清理创口的动作格外轻微。
这和平日截然不同的温柔细致态度，让沈淮霆有些诧异。
没一会儿，她手机就响了。
看到是顾寂川，她立刻接起电话起身。
“门口一直有脚步声？你把门反锁，别怕，我叫人处理。”
沈淮霆也瞥见了屏幕上的备注，睫毛轻颤了几下。
看到她挂断电话后不走，还拿起了棉签，他忍不住出声了。
“你的竹马都遇上危险了，你不亲自过去看看？”
宋思予的手一顿，
“不是有约法三章吗？在事先约定好的情况下，我和你一起出门或是在家，不能为了别人抛下你离开。”
原来是因为这些条款被迫留下。
沈淮霆揉了揉眉心，抬起手挥了挥。
“既然这么危险，今天你去看看吧，算我破例开恩了一次。”
从前半夜家里漏水，她想回去看看，他都不允许。
今天他居然答应让她去陪顾寂川？
宋思予深感意外，总觉得他哪儿不对劲，想要问个明白。
“为什么？”
“你妈妈、你弟弟、你这个小竹马不是你生命中最重要的三个人吗？他们要是真出了事，你恐怕这辈子都于心不安吧？我只是好心罢了，去不去，随你。”
听见他这懒散的语调，宋思予怔了怔，看向他的眼神变得复杂。
但她也没有否认，很快平复好心绪，拿着钥匙出了门。
她这一去，没有再回来。
沈淮霆也没有问她去哪了，处理好伤口就休息了。
第二天，他把自己的东西都整理出来打包好，叫了个快递寄到爱尔兰。
期间收拾出来不少恋爱期间买的情侣用品，他给她买的各类东西，还有他强迫她拍的合照……
他把这些东西都扔掉了。
第三天，他约了几个朋友在酒吧小聚，喝得有些醉醺醺的，找不到包厢了。
他踉跄着脚步楼上楼下找了好几圈，在一楼一个包厢外，突然听见了一个熟悉的名字。
“思予，你真打算为了顾寂川逃婚啊？可这些年沈淮霆待你的真心我们姐妹都看在眼里，你真要为了一棵树放弃一片森林啊？”
“沈淮霆这个人没什么大毛病，可就是大少爷脾气太重了，思予真要嫁了他，这辈子不就被吃得死死的完蛋了吗？要我说啊就逃婚，你得让他有些危机感，挫挫他的锐气！”
“我也这样觉得，反正他爱你都爱到骨子里了，为了你砸钱像砸流水一样，还不顾家里反对主动和你求婚，摆明了就是非你不可，你就算逃婚了，他肯定会低三下四地来和你道歉，到时候你就顺坡下驴给他个台阶，以后也不用再像供祖宗一样供着他了。”
一片议论声里，宋思予抿着酒，一言不发。
她不说话，一群姐妹都摸不准她的想法，纷纷试探起来。
“思予，你到底怎么想的啊？真要逃婚，那我们几个可是要带上录像机，拍下这个热闹的啊！”
“对啊，你说句话啊？在犹豫什么？不会是真喜欢上沈淮霆了吧？那就不逃婚了。”
透过虚掩的门缝，沈淮霆就看到宋思予那张清冷如雪的脸。
“喜欢？一个从始至终强迫你在一起的人，你能喜欢得起来？”
“这些年，我对沈淮霆除了厌恶，再无其他。”

第十九章
顾寂川醒来的时候，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
病房里刺眼的白炽灯让他下意识眯起眼睛，视线模糊中，他看到宋思予站在床边，脸色冰冷。
“思予姐……”他的声音虚弱，带着哭腔，眼泪瞬间涌了出来。
“我是不是在做梦？你真的在这里……”
宋母立刻上前握住他的手，心疼道。
“寂川，你终于醒了！可把阿姨吓坏了！”
“下次千万不要做傻事了，你永远是我认定的女婿，思予也一定愿意嫁给你的。”
顾寂川却只是死死盯着宋思予，颤抖着伸出手。
“思予姐，你真的愿意嫁给我吗？真的吗？”
而宋思予只是面无表情地点了点头。
这个简单的动作却让顾寂川瞬间破涕为笑，他猛地坐起身，不顾手腕上的伤口，一把抱住了宋思予的腰。
“我就知道！我就知道你不会丢下我的！”
他的拥抱太过用力，指甲几乎要掐进宋思予的肉里，声音带着病态的执念。
“思予姐，你永远是我的……永远都只能陪着我……”
宋思予的身体僵了僵，眉头微不可察地皱起。
等顾寂川可以出院的时候，宋思予以朋友的名义，带顾寂川去了心理诊所。
“寂川，这是我一个朋友刚开的健康管理中心，我们去做个简单的体检支持一下他的工作。”
她语气平静，目光却一直观察着他的反应。
顾寂川紧紧跟在她的身后，拉着她的手不愿意松开，没有任何不满，认真点了点头。
只要是宋思予陪着他让他做的，他都愿意去做。
两个小时后，宋思予目光紧紧盯着那份鉴定报告，眉头紧锁：重度偏执型人格障碍，伴随抑郁和焦虑症状。
“患者有强烈的占有欲和控制欲，对特定对象会产生病态的执着。”
趁着顾寂川去卫生间，医生推了推眼镜，语速极快。
“之前如果没有发现，那应该是特定对象给予了他不同于其他人的偏爱，如今那个偏爱可能是收回或者转移到其他人身上，让他的病情骤然加重。”
“不过治疗的话必须要病人配合，不然很难有所改变。”
宋思予沉默地接过诊断书，将它叠好塞进口袋，却在推开门时对上了顾寂川通红的双眼。
“思予姐……”他的声音发抖，眼尾猩红。“你带我来这里，是觉得我有病吗？”
宋思予还没来得及回答，顾寂川就猛地扑上来抓住她的手臂，泪水大颗大颗滚落。
“我没有病！我只是太爱你了！你不能因为这个嫌弃我！
第三章
目送他们俩进了一家蛋糕店后，沈淮霆也起身离开，转去商场逛街。
刚看上了一件西装要刷卡，身后忽然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这条西装我要了，包起来吧。”
一回头，沈淮霆就对上了顾寂川那满是挑衅的目光。
他知道宋思予这个竹马不是个省油的灯，淡淡开口。
“这条西装是我先看上的，况且它很贵，你可以挑别的款式。”
导购看着顾寂川的穿搭，也很有眼色地接上了话。
“这位先生，不好意思啊，我们这里的衣服恐怕不是您能消费得起的，您有需要的话可以去楼下大卖场看看哦。”
一时间，店里所有目光都齐聚过来，顾寂川的脸烧得绯红，眼里满是羞愤。
“你狗眼看人低是吧？我就喜欢这一条，现在就刷卡！”
说着，他拿出了宋思予给他的黑金卡，丢在了导购身上。
沈淮霆看着那张卡，又看了看嘴巴张成O字的围观群众，也拿了自己的卡递过去。
一边是财大气粗的新主顾，一边是先看中的顾客，导购夹在中间，尴尬万分。
就在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的时候，宋思予的声音忽然传了过来。
“怎么了？”
顾寂川见状，连忙装作可怜兮兮地贴过去，先告起了状。
“思予姐，今天是我的生日，我就想给自己买一件高级西装做礼物，可沈先生刚好也挑中了这条，我先付款他不肯让我，还说我没钱肯定买不起。”
宋思予的脸又冷了几分。
她看了看那条西装，声音浅而淡。
“你家里的衣服不少，何必和他争这一件，更何况，这件更适合寂川。”
而后，她又看向顾寂川，“这件不够，你再多挑一些，我来买单。”
听到这句话，顾寂川就像打了胜仗的将军一样，耀武扬威。
他也不再盯着这件，转头拿了好几十条其他款式的过来。
一时间，店里的人都发出了艳羡的声音。
“面子给足了，也太宠了吧！上天什么时候赐我一个这样的富婆女朋友啊！”
“你看看那男的，装模作样挑了半天，一件也不买，一身名牌不会是假货吧？装什么富家大少爷啊！”
听到这些窃窃私语，沈淮霆也懒得解释了。
他正要推开门离开，商场里的警报声突然响了。
楼上蜂拥着挤下来一群人，尖叫着起火了四下奔逃着。
整个店里也乱成一团，沈淮霆被挤得摔倒在地上。
无数双腿踩上来，在他身上留下青青紫紫的痕迹。
他痛得眼泪都流了下来，想用手护住头。
一抬眼就看见宋思予牵着顾寂川的手，往安全地带挤去。
求生本能的刺激下，沈淮霆声嘶力竭地叫了宋思予好几声。
她循着声音转过头，看到他被践踏得满身狼狈的模样，瞳孔一缩。
她迫不及待要转身来救他的一瞬间，又被顾寂川拽了回去。
顾寂川不知道说了什么，宋思予犹豫片刻，转过头护着他离开了。
眼睁睁看着他们的身影消失在人流中，沈淮霆心底最后一点期望也坠入谷底。
逼仄狭窄的空间里，连空气都是浑浊不堪的。
他身上被踩踏出血，只能强忍着痛慢慢往角落爬去。
有了墙角做倚靠，他撑着满是血的手，终于爬了起来。
汹涌人群推挤着他往商场出口而去，耗尽了他所有力气。
被推倒广场上确认安全后，他再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大口大口喘着气。
不远处，一道熟悉而急迫的声音穿过纷杂的人群传了过来。
“寂川，你在这儿等我，不要乱走，我进去一趟。”
安顿好顾寂川，宋思予想折回商场，一转身就看见了遍体鳞伤的沈淮霆。
两个人的视线又一次在空中交汇。
但这一次，沈淮霆眼里只剩下死水一般的平静。

第十七章
宋思予坐在车里，手机屏幕亮着，手指在助理发来的资料上一页页划过。
照片上的苏安晚穿着简单的小白裙，站在阳光下微笑，眉眼温柔。
那张脸——几乎和她有九分相似。
不，应该是说，她的脸和苏安晚有九分相似。
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疼得她几乎窒息。
她颤抖着手指往下滑动，看到了更多沈淮霆和苏安晚的合照。
他们牵着手在游乐园里大笑，她靠在他肩上睡着，他低头看她时眼底的温柔几乎要溢出来，他嬉笑着回头看着她满眼的爱意……而最后一张，是苏安晚的遗照。
二十二岁的青年，永远定格在了最美好的年华。
而沈淮霆，用七年时间，在这个世界上疯狂地寻找她的影子。
宋思予死死盯着那张照片，突然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沙哑，像是自嘲，又像是绝望。
“原来……我真的只是一个替身而已。”
“不，我甚至连替身都算不上。”
她不过是他用来麻痹自己的工具。
那些她以为的“爱”，那些他露出的温柔、纵容、甚至是占有欲，从来都不是给她的。
他看着她的时候，眼里的人自始至终都只有苏安晚。
手机“啪”地掉在座椅上，宋思予仰头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脑海中，无数画面闪过——
沈淮霆第一次在酒吧见到勤工俭学的她时，眼底闪过的恍惚；
他总爱在她睡着时轻轻抚摸她的眉眼，像是在确认什么；
情到浓时，他望着她动情的神色，呢喃着的嘴型从来都不是她的名字；
甚至在他逃婚的视频里，那句轻描淡写的“既然新娘逃婚了，那我也逃婚了”——
他根本不在乎。
对于她的做法，他只觉得幼稚。
因为他从未真正把她放在心上。
宋思予猛地睁开眼，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鸣响。
“沈淮霆……你怎么敢……”
“你怎么可以，怎么可以这么对我？”
她的声音低哑，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带着压抑到极致的痛楚。
可下一秒，她又颓然地松开了手。
她有什么资格质问？这段关系从一开始就是交易。
他给她钱、资源、地位，而她……不过是他用来怀念另一个人的替代品。
他从来没有说过一句爱她，只是任由她的索取。
她根本就没有立场去恨他。
宋思予缓缓拿起手机，再次拨通了助理的电话。
“订一张去爱尔兰的机票。”
“爱尔兰？”助理愣了一下，“可是沈先生具体的位置并不清楚在哪里，而且公司那边……”
“公司的事全部交给副总处理。”宋思予的声音冷静得可怕。“我要去爱尔兰，哪怕将爱尔兰走遍，我也一定要找到他。”
挂断电话后，她启动车子，驶向机场。
车窗外的夜色沉沉，路灯的光晕在视线里模糊成一片。
她知道自己疯了。
明明已经知道了真相，明明清楚沈淮霆从未爱过她，可她还是想去找他。
哪怕见面后，她只能问上一句——
“这四年里……你有没有一刻，是真心看着我的？”

第六章
事故发生的那一瞬间，宋思予本能地扑上前护住顾寂川。
昏昏沉沉的沈淮霆一撑开眼皮，就看到了这一幕。
他重重地磕倒在车窗上，尖锐的玻璃划破了额头。
他疼到脸皱成一团，浑身颤抖着，喉咙里溢出痛苦的求救呜咽。
鲜血汩汩流下来，染红了他的眼睛，眼前的时间也越来越模糊。
彻底昏迷过去前，他看见宋思予扶起了顾寂川。
门开了又合，两个人消失不见，只剩下橙黄色的火焰还在他视线里跳跃着……
再醒来时，沈淮霆发现自己在医院。
他吸了一口气，脑子就像要裂开了一样撕扯着痛。
护士拍了拍胸口，一边换药一边念叨着。
“你大出血差点就救不回来了，你女朋友急得不行全城调血，还给你献了很多血，才保住你的命。”
听到这话，沈淮霆微微有些愣住了。
正出神间，宋思予走了进来。
她依然顶着那副没什么表情的脸，语气里也不见任何关切。
“醒了？要不要叫医生过来？”
看到她这漠然的态度，沈淮霆很难相信她和护士口中描述的是一个人。
他张开干枯的唇，嗓音沙哑。
“护士说，你为了救我，献了很多血？”
宋思予眼里飞快闪过一丝不自然，声音冷硬。
“不献血，你不就死了？只是回报你这些年砸的钱而已，你不用想太多。”
原来是为了还恩，难怪。
沈淮霆嗯了一声，“既然如此，以后我们谁也不欠谁的了，往日恩怨就此一笔勾销吧。”
他语气里想要划清界限的意图让宋思予莫名有些心慌。
她看着他虚弱的样子，想起他喝醉了在酒吧门口说的那些话，脸色沉了沉。
“一笔勾销？我救了你的命，算是还了你的恩情。那你这些年加诸在我身上的痛苦呢？要怎么算？”
沈淮霆越来越看不懂宋思予这个人了。
一边想要逃婚彻底脱离他的掌控，一边又在他表态想和她好聚好散的时候算账。
他仔细回想起这四年里发生的事情，很难想象到，除了提出包养、每次打钱时造成的自尊心受损，他究竟给她造成过什么实质性的伤害。
难道她记恨的，是他拆散了她和顾寂川，让他们有情人分离了？
思来想去，他也只能想到这一个合情合理的理由。
所以再三思虑后，他刚想和她摊牌，告诉他他打算取消婚礼放她自由，顾寂川就委屈巴巴地进来道歉了。
“顾先生，对不起，是我开车时分心，才导致你出了车祸。这件事和思予姐没关系，你要怪就怪我。”
上一秒还板着脸的宋思予看见他，脸色立即就缓和了下来。
“不是你的错，我会处理好这一切。”
说着，她回头看了沈淮霆一眼，语气也变了。
“寂川刚拿到驾照几个月，是我不想酒驾把钥匙给他的，他也伤得不轻，你心里要是有怨气就冲我发，不要欺负他。”
看着她护短的样子，沈淮霆沉默片刻，忍不住想问个清楚。
“我什么时候欺负过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