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唐贞观三年，九月十三。
刚经历了蝗灾的长安城，比起往日萧条了不少。
城外，渭水河边，杨柳依依。
大唐太子李承乾因蝗灾期间铺张浪费，而遭贬民间两年，体验民间疾苦！
“承乾，此次陛下对你的责罚也是为了你好，你应该能理解！这次陛下既然让你去民间，那你就在民间好好体验体验！”
国舅赵国公长孙无忌，看着还不过十一二岁的李承乾，小心叮嘱道。
“舅舅放心，承乾一定不会让父皇失望的！”
李承乾骑着白马，少年意气，朝气蓬勃，并没有丝毫丧气。
而，少年的他，也远远不会想到，这一趟将会彻底改变他的一生，乃至整个大唐以及地仙界的历史轨迹！
有时候，历史车轮的推动，就是这样不经意间被拨动。
.........
秋去春来，转眼间半年过去，此时已是贞观四年春耕日了。
帽儿村，蓝田县旁靠近秦岭的一个小村庄。
村口，村民们穿着单薄的衣裳，背着锄头拿着箩筐，干瘦饥黄的脸上挂着淳朴的笑容，来来往往，脚步匆忙。
老榕树下，程风身穿白色儒袍，面无表情的坐在树荫下，瞳孔黯淡无光，好似在发呆，又好似在想着其他什么东西。
“已经三个月了，看样子是真彻底瞎了！”
程风默默的在心里叹息一声，虽然几个月失明状态，他也已经渐渐适应了，但依旧还是有些失望。
不过，失明也并不是完全没有好处。
失明状态下，那种自由无拘无束的感觉，使得黑暗对于他来说，仿佛不再是孤独，而是一片广阔的天地！
天地莽莽，唯余一人！
和他这个穿越者的心境，不也是完全的契合吗？
很多从前不敢想，也想不通的问题，在这个独立的空间里，都能肆无忌惮的去猜想！
尤其是，前世许多只看过一眼的知识，还有书籍，此时在脑海中竟无比的清晰。
或许，这就是瞎眼带来的好处？
比如，他是怎么穿越的？
只是，关于穿越这个问题，他依旧没有得到答案。
只知道，自己没穿越前，还在大山深处支教，一觉醒来就穿越到了大唐贞观初年。
并且，身份也是一个年轻的教书先生，然而不幸的却是刚穿越就眼瞎了，不得不关闭学堂。
至今，已经三个多月了。
“程叔，你啥时候开课？”
一道清脆的声音，将程风从自己的世界中拉出。
几个半大的孩子穿着粗布麻衣，红着脸，在一个少年郎的带领下，来到程风面前。
“小李子啊，今天春耕，你咋没去地里帮忙？”
通过声音，程风分辨出这是去年逃难来的小李子，听说遭难前还是富贵出身。
“我倒是想去啊，可大人们不让啊，偏要我来找你读书！说他们种地一辈子，也都是面朝黄土背朝天，一年到头都吃不上啥荤腥，还是跟着你读书有出息！”
“程叔你要是不信，你问问他们！”
小李子其实就是李承乾，自从去年出了长安城后，不知怎么就流落到这帽儿村了。
不想，程风听到这话脸色竟变得严肃了起来，对他们训诫道：
“胡说！民以食为天，要是没人种地，你们吃什么喝什么？要是没有你们的父母种地，你们能长这么大？”
“不是种地没出息，而是我们只知道种地，却从没有人去真正研究过种地的学问！”
“这种地，难道还有学问？”李承乾有些不信的看着程风。
他喜欢找程风，便是因为整个村里就程风是读书人，懂的还多。
可程风现在的话，却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
“那是自然，这种地里面的学问可大了去，足够让人费尽一生去研究啊！”
“一旦研究好了，就能让这世间再也没有饥饿！”
程风微微叹了一口气，曾经的后世，就有那样一位老人，将自己的一声都奉献在了田亩之间，只为让每个人都不再忍受饥饿的痛苦！
“程叔，真的吗？这世间真的有这样的学问？”
“那岂不是说，一旦学会了，我们大唐的所有国民，再也不用遭灾受苦了？人人都能吃饱穿暖了？”
李承乾毕竟是太子，虽然怀疑程风话的真实性，但却第一时间联想到了大唐百姓。
而他的话传入程风耳中，竟也让程风突然有种豁然开朗的感觉。
这一瞬间，他仿佛不再孤独！
这一瞬间，他好像回到了前世那个曾经支教过的大山，那里的孩子曾经也说过，他们要走出大山，要让乡亲不再忍冻挨饿！
这一瞬间，他仿佛找到了自己穿越的意义，还有曾经为之奋斗终生的信念！
上天让他穿越，绝不是仅仅混吃等死的！
他是一个老师，前世如此，今生也是如此！
而且，他的脑海中还有着无尽的知识，超越这个时代的知识！
去吧，程风！
将这些知识传承下去，去改变那些淳朴百姓的生活，这一刻程风的信念前所未有的坚定！
深吸一口气，程风将心情平复下来，坚定的对小李子说道：
“当然有这样的学问！小李子，回去告诉乡亲们，明天学堂重新开门，我教你们真正种地的学问！”
李承乾毕竟还是少年心性，虽然心底依旧不怎么相信有这样的学问，但还是点头道：
“好！我这就去通知乡亲们，也好让他们提前准备束脩。”
李承乾说着便准备带着这些孩子们离开，只是还没走两步就被程风叫住了。
“站住！”
“告诉乡亲们，不用交束脩，村里的孩子只要愿意来，都不用交束脩！”
李承乾懵了，像看傻子一般看着程风，忍不住问道：
“啊？为什么啊？”
“不交束脩，你难不成要白交他们？”
程风面带笑意，抬头看向远方，反问道：“怎么，不行？”
黑夜给了他一双黑色的眼睛，他却用来寻找光明！
“行吧，搞不懂你，不交就不交吧，反正吃亏的是你！”
李承乾看着又好像陷入呆滞的程风，嘟囔了两句后，带着那些孩子们离去，开始在村里帮程风宣传了起来。
不过半天，程风的学堂重新开门消息就已经传遍了整个帽儿村。
只不过，当听说程风要教种地的知识时，所有村民都是有些不屑一顾。
“一个教书匠，一个书生，一个瞎子懂什么种地？”

“你们是怎么了！”
李承乾没忍住，一声咆哮。
虽然还不敢相信三胖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但是，三胖娘的反应，让李承乾动容。
一个失去孩子的母亲，为什么连哭都不让她哭？
而这些男人的反应在李承乾眼中看起来，那么滑稽！可怜！
毕竟也是未来的天子。
李承乾一声怒吼，立刻震慑众人。
包括程风。
他的脑海中突然出现一副奇怪的画面。
感觉小李子好像站在金碧辉煌的宫殿之中。
不对......
其实之前程风就有过类似的感受，但不是很明确。
但好像直到昨天他开始教大家制盐之后，程风明显感觉到自己的直觉变得异常敏锐！
因为自己积德了？
我为人人，人人为我，程风记得在后世就曾经听到i过类似的说法，一个人如果是为了大众谋福利，那么自己的福报也会增加，甚至会有些特殊的能力。
曾经就听说过有个卖豆腐脑的大叔，每天为顾客念经祈福，后来他卖的豆腐脑几乎包治百病。
所以，自己教大家制盐，帮助他们吃上饱饭，所以自己的直觉增强了？
如果自己的揣测没错的话......
程风骇然。
那自己看到小李子站在宫殿中，也是真的咯？
想到这儿，程风不禁点点头。
也对，这孩子的思想深度远超过他人，说不定将来能成为大官！作为师长，能够教育出这样的学子，程风顿时对自己的职业生涯充满了满足感。
而随即程风就听到小李子的声音。
“三胖是跟着你们跑出去的！这么多大人为何连一个孩子都保护不好？到底发生了什么？三胖现在在哪儿？”
条理清晰，临危不乱，程风赞叹不已，这孩子的确与众不同。
但是这些帽儿村的村民显然不这样想。
众人被小李子一连串的问题问得理亏。
半晌，二族老狡赖地骂了一声。
“娘了个西皮！你个要饭花子，给你口饭还给错了？！轮得找你在这儿指手画脚！”
李承乾不卑不亢。
“我就问一句！三胖到底在哪儿？”
三胖的娘被李承乾这份勇气和担当打动，但也无可奈何，拽过了李承乾。
“小李子，你别问了......胖儿......被山鬼抓走了，要不回来了......”
“什么山鬼？！”
众人又是一脸惶恐，好像连说出这个名字都是禁忌。
“他每年都来三次，春分，夏至和秋至，如果不让他抓走一个童男子，村子一年都不安生......只是没想到，这次轮到三胖......”
三胖的娘好像认命了一样，擦了把脸上的泪。
“我知道你心疼三胖，以后，我会拿你当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养大的......”
站在不远处的程咬金听到这话，乐了......
给你美的。
村里人又是唏嘘一阵，众人便各自散了，回家去睡觉。
看来他们的确是已经习以为常。
但这种冷漠却让李承乾骇然。
待到四下无人的时候。
程咬金和程处默才在村口找到了李承乾。
“我要去找三胖。”
李承乾正在磨一把钝得要命的小铁刀。
“我不信什么山鬼！”
程处默将自己贴身带着的匕首交给李承乾，接过那把小铁刀。
“殿下，我随您前去！”
程咬金始终不动声色，这时才开了口。
“您当真认为，那个程风，会是圣人？”
李承乾表情格外认真严肃。
“您是认为，我不能为自己的判断负责？”
“既然是圣人......”
程咬金心中默道。
应该就能对付那个东西......
是的，程咬金看到了那东西。
昨晚村民四处逃窜的时候，程咬金却岿然不动地观察着那东西。
丈三的身高，浑身都是茂密的毛发，尤其是那双利爪，程咬金亲眼看着一条大狗被它的爪子只是轻轻钩了一下便开膛破肚。
如果自己还是年轻的时候，或许还敢上前比划比划，但现在这个年岁，又只身一人......
就连程咬金都不敢上前冒险。
另一方面。
程咬金有点儿好奇。
都说圣人存在的地方必有异状，但也未必都是好事儿。
有些时候，反而是极大的危险磨难。
从某种角度来讲，是另一种对圣人的扶持和磨砺。
程咬金想知道，这怪物，是否也是一种圣人出现的标志。
更何况......
程咬金心中冷笑。
如果这小子真的是圣人，必然有本事对付这怪物。
但若只是祭了怪物的五脏庙，说明他也只是个不入流之辈。
死又何干。
想到这里，程咬金不动声色，默默地看着李承乾和他儿子程处默向山上走去，他自己则转身就往村子里去。
直奔了程风的学堂。
“夫子，那个小李子是你的学生吧？我看，他往山上去了，”说到这儿，程咬金耐不住脸上的笑意，顿了顿，“会不会，有危险呢？”
程风听罢，心中急不可耐，都顾不上问个究竟，也直奔山上就去。
程咬金跟在后面，看着他的背影，多多少少倒还真有些佩服。
一个瞎子，居然只身一人去救自己的学生。
属实有些可敬。
程咬金不动声色从另一条路上了山。
“殿下......”
程处默跟在李承乾后面。
李承乾摆摆手。
“在这里，你叫我小李子就好。”
“啊？”
程处默有些犹豫，叫不出口，被李承乾瞪了一眼，才硬着头皮出声。
“小......小李子......你觉得，那山鬼当真存在吗？”
李承乾不做声。
他回忆起了刚才从程风脸上看到的表情。
连地动山摇都没有让他露出一丝恐惧。
山顶几颗摇动的大树，却让程风的表情变得那么难看。
尤其是后面那几句命令般的叮嘱。
程风越是不让他上山，李承乾就越笃定。
山上一定有什么不得了的东西。
他必须去找三胖，不管是死是活。
重要的是，不能让这些人继续活在愚昧的恐惧之下了。
如此放任不管，不知道将来还有多少孩子要葬身于此。
“要是有危险！”程处默挺身而出，“交给我便是！”
李承乾冷笑。
“如果只知道躲在别人身后，那和那些不闻不问坐视不理的宵小之辈有什么区别？连一个孩子的性命都抗不起来，诓论扛起这社稷江山！”
这一番话镇住了程处默，让他心中对李承乾钦佩不已。
而且他心中有种奇怪的感觉。
流放半月，李承乾的气质，好像和之前全然不同了。
尤其是程处默看到李承乾呆在程风身边的时候。
仿佛，是程风身上有种特殊的东西，潜移默化提升了李承乾的层次。
这让程处默羡慕不已，隐隐感觉，不管什么人在程风身边，都会突飞猛进。
包括自己。
果然还是太子有福气，就算流放，也能碰到这样的名师......或许是圣人。
两人有所不知的是。
此时他们身后不远处，也有一个人在感慨不已。
程风。
他是凭直觉寻找李承乾，但是脑海中那个画面却好像变得越发清晰起来。
而且，李承乾的气场甚至好像不只是个普通官员，更加的恢弘。
真不知道这孩子将来会走到哪一步。
正当程风这样想着的时候。
突然听到前方响起一声惶恐的尖叫声！
凭着程风的估量，声音就在山顶，而且，离他不远了。
程风直觉告诉他，引起骚乱的东西，就在那里！
虽然有些恐惧，但程风毫不犹豫，直奔那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
一边跑，一边大喊。
“小李子，别怕！为师来了！”
他是那样的心急如焚......以至于......
李承乾眼睁睁看着程风就这么跑着从他面前经过。
“夫子......”
他喊了一声都没拦住，看着程风跑远了。

微风吹拂在程风脸上。
眼瞎也有眼瞎的好处。
看不到满大街的面黄肌瘦、愁容满面。
只是闻着风中杨柳的馨香。
感觉好像是太平年间。
“怎么？粮食，不就该是这个价钱吗？”
程风记得很清楚。
书上写过。
盛唐时期，一斗米十文钱，尤其是粮食丰收的年头，甚至有五文钱一斗的年月。
那可真是人人都能吃饱饭的光景。
李承乾也记得。
甚至对那个时候充满怀念和向往。
只是，现在非同寻常。
“夫子......”
李承乾叹了口气。
“现在不同往日，我刚才看了一路上的粮铺，一斗米现在至少是在三百文。”
程风点头，却是一脸不染尘凡的赤子模样。
“所以，那么多人吃不起米。”
程风摸了摸李承乾的脑袋。
“我们卖十文钱一斗，很多人就能吃饱饭，让人吃饱饭、睡好觉，不是很快乐的事情吗？”
李承乾看着程风，很少能在他这个年纪的人脸上还能看到这样的天真烂漫。
说实话，李承乾真的很想守护程风的这份单纯。
可现在不现实。
“夫子，我明白你的意思，可我们也是替乡亲们出来卖粮换钱，那个孔东山虽然可恶，却也给了二百五十文一斗的价钱，如果我们卖十文钱一斗......”
李承乾现在就能想到吐沫星子把程风淹死的样子。
尤其是二族老，肯定不会轻易放过他。
“你只管照我说的做！”
程风笑了。
笑容之中居然还有一丝狡黠。
看的李承乾云里雾里。
有铁犁头的事情在先，李承乾知道程风露出这种笑容，肯定是......没憋好屁。
“小李子，不要担心太多，在这世间没有什么事情是值得担心的，只有担心才会让事情变得更糟。如果想要事情有好的结果，首先，要快乐......”
李承乾承认，自己完全听不懂程风的话。
但是，程风的话有种让他无法反驳的信心。
这种信心也感染了李承乾。
自己不是已经打定决心要追随程风了吗？
那么，就从现在开始吧！
“卖米！卖米！十文钱一斗！”
李承乾刚吆喝了两声。
大街上的人都怔住了。
仿佛都变成了田里的稻草人，一个个一动不动。
好像是不敢相信李承乾的话。
终于，有一个鼓起勇气来到李承乾面前。
“真的是......十文钱一斗？”
李承乾看着面前的小女孩儿。
她比李承乾小几岁，让他想到了皇宫里那些漂亮的小姑娘。
只可惜，她没有那个福分。
虽然穿着干净，打扮也不是贫苦人家。
但也是面黄肌瘦。
在这个饥荒年间，就算她这样的出身，也很难吃一口饱饭。
李承乾有些心疼，立刻点头。
“对！十文钱一斗！”
“哥哥！你等我！我这就去找我娘要钱！”
小女孩喜极而泣，飞快跑远，一边跑还一边喊着。
“娘！有饭吃了！弟弟不会再饿哭了！”
不知为何，李承乾的眼泪刷拉拉地掉落。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
“我买！”
“给我一斗！”
“不！都给我！这些我全都要了！”
说话的男子掏出沉甸甸的钱袋子就要往程风手里塞。
却被程风给送了回去。
“怎么？不卖？不是十文钱一斗吗？我给二十文，不，五十也行！”
程风摇头。
只是从钱袋子里掏出十文钱，不多，也不少。
“每个人只能买一斗。”
围着的众人立马就急了。
“一斗怎么够！”
“多卖给我一点！”
程风十分坚定。
“诸位！我能理解你们的心情，饥荒年间，粟米难求！你们想要多买一点以备不时之需，但是别忘了，你都买光了，就有别人吃不饱饭！如果你少买一点，就多一个人不用饿肚子！对吗？”
本来还嘈杂一片的众人，听到程风的话，霎时间变得安静下来。
道理是这么个道理。
但是比道理更加令人信服的，却是程风身上的那种......
如同圣人般的慈悲。
而这种慈悲好像感染了在场的所有人一般。
“我只要一斗！”
“婆婆，您先买！”
李承乾一脸愕然地看着程风。
怎么也想不到，一个文若的瞎子，身上居然有着如此强大的力量！
“各位不要着急！明天还有，我保证！”
“尽管去告诉你们的邻里街坊！明日大可以都来我这里买米！要多少有多少！”
“而且，”程风朗声，“明天只卖八文钱！”
本来天色已经暗下来，一片云彩遮住了最后的天光。
可就在程风振臂高呼的时候。
那云彩之中，居然裂开了一道缝隙。
最后的红光前仆后继，迫不及待地穿过裂缝，落在程风的身上。
这一刻，李承乾更加笃定。
自己看到了未来的圣人！
当天晚上。
程风和李承乾住进了一家客栈。
关上房门，李承乾把钱都放在桌上。
怎么说呢......百感交集。
高兴的是......
李承乾从来没这么高兴过！
看到那么多人扛着米回家，脸上洋溢着喜悦的笑容，李承乾感觉好像比自己吃到饱饭还要高兴。
愁的是......
他们换来的钱，连给帽儿村村民的十分之一都不到。
“夫子，好人算是当美了，可回去怎么对大家交代呢？你的祖产这次恐怕......”
程风笑了。
从怀里掏出了几枚金器。
“我的祖产都在这儿，怕二族老惦记，我都带出来了。”
李承乾见状哭笑不得。
不知道该说他聪明还是蠢。
“你该不会是想用祖产来还钱给村民吧？”
李承乾能理解程风的用心良苦，可这不是做事的办法。
想做好人，总不能割自己的肉，不是舍不得，给完了怎么办？
“还有......你答应人家，明天还来买粮，而且只卖八文......”
李承乾愁得使劲儿挠头。
“咱们到哪儿去搞粮食啊？”
“所以我带了金器啊！”
程风还是一脸天真。
“你打算拿金器换钱卖给这些百姓？那帽儿村的人怎么办？”
完了，李承乾感觉程风捅的窟窿越来越大......
他简直怀疑程风带着金器出来，是压根儿不打算回去的意思！
“我说了，”程风不用看，闻着空气都能感觉到小李子的慌张，“别怕，先高兴够了再说！走，我们去买粮！”

程风回到村子里，立刻被奉为英雄！
这么多年来，还是第一次有人能够将被山鬼带走的孩子重新带回来！
“而且！山鬼还请我们吃饭来着！”
三胖吹嘘。
“吃了好多肉，山鬼亲手给夫子剥蒜！”
村民们听的瞪大了眼睛，“那山鬼当真对夫子这么毕恭毕敬？！”
二族老撇嘴，“看来也就不过如此！”
好像当初吓得屁滚尿流顶着尿盆逃命的那个人不是他。
程风被众人围在中间，尤其是这些关中大姐，一个个看着他，爱到骨子里了，恨不得将自家的女儿推销给他。
“诸位！”
程风清了清嗓子，一脸正色。
“那山鬼名叫熊山君，之所以抓走孩子，也是有那么一段渊源......”
程风将熊山君眼看着母亲被活剥的事情娓娓道来。
“既然今日我们双方已经和解，诸位也要切记，万物有灵，千万不可以随意杀害其他生灵！”
“那就不能吃肉了？”
“不打猎，哪儿来的皮子，出去换东西？”
村民们议论纷纷。
程风不知可否。
有些事情不是一日就能改变的。
个何况众人业力各不相同，命运也不同。
帮助他人没错，但是如果强行想要改变他人的命运......
那就叫做逆天而行。
......
程咬金坐在木头桩子上，听着程处默讲述着程风收复那黑熊怪的事情，听的将信将疑。
“他那么厉害，怎么太子还受伤了？”
李承乾脸色难看，也不好说自己是被程风推下山。
“总之，夫子能凭一己之力，解决帽儿村的困境，能力如何，可见一斑！”
“可是......”
程处默有点儿看不下去了。
“要是爹不满意，不如上山自己处理掉那黑熊怪！”
程咬金立刻话锋一转。
“我也觉得程风能力不凡。既然如此......”
程咬金从怀里掏出了一支锦盒，递给了李承乾。
里面是一支通体乌黑的毛笔。
李承乾虽然身为太子，从小锦衣玉食，但也没见过这等稀罕玩意儿。
感觉这笔杆好像是翡翠之类的玉石，却又更加通透。
透着黑色的笔身，能看到里面有一种淡淡的气在流动。
虽然爱不释手，但却不敢亵玩，李承乾直觉便知道这东西是自己无法企及的。
“这是来之前，陛下交给我的。如果那个程风真的是圣人，便将这东西交给他。”
“什么？”李承乾大惊，“这是传说中的......”
“乾坤笔。”
李承乾曾经听人说起过。
有一次，父皇做梦，梦见与仙人交谈。
对方说将来大唐会有圣人出现。
“这乾坤笔，乃是天地灵气所成，汇聚天地人三道灵气，唯有圣人方可催动，且有三次改写地仙界气运的机会......”
本来他以为不过只是黄粱一梦，但没想到一睁眼时，果然看到这支笔就在床边。
奇怪的是，普通人根本没办法用这支笔写出什么，即便蘸了墨汁，也好像被吞噬吸收了一样，根本无法落笔。
所以说......
程咬金暗笑，这支笔也可以算作是鉴定圣人的方式。
他倒想看看，程风用这支笔能写出什么。
“既然太子如此笃定这程风就是圣人，那便带他回都城吧，有了这次发现圣人的大功一件，我想圣上也会对太子的过错既往不咎......”
李承乾却摇头。
虽说这次可以算是流放处罚，但却让他颇有感触。
除了与程风相识之外。
李承乾还有许多收获。
正如程风说的那句。
想要在这个世界上生活，首先要真正地认识这个世界。
李承乾意识到自己以前就好像是皇宫里的金丝雀，他现在迫不及待想看到这个世界真正的面貌。
另一方面。
帽儿村的村民有福报，才能碰到程风这样的希世之才，他们还要跟着程风学很多东西。
圣人，不该只是为皇家服务的。
程咬金倒是有些意外，以为李承乾肯定屁滚尿流哭着喊着要跟自己回去。
此时他有几分将信将疑。
还真被圣人感化了？
总之，简单嘱咐几句后，程咬金带着程处默打道回府。
当天晚上，村中大摆筵席，关中嫂子们上了桌，拼命给程风推荐自家的女儿，要知道，以前她们可都是嫌弃程风，觉得一个教书匠，自己都吃不饱，还是不如嫁给田里人，有吃有喝才是真格的。
但是现在，大家才发现原来程风才是宝贝！
“大哥们呢？”程风发觉没听到男人的声音，“还有族老......”
“轮不到他们上桌！程风！你看这是我四姐家的女儿，你看怎么样？”
“你傻啊，程风看不见！”
“那你摸摸也行......”
程风尴尬不已。
“我摸......这位小姐，是不是有脚寒的毛病......”
程风还会点儿中医和摸骨看相。
“这位应该嫁到东边，必然能找到良婿......”
于是乎......排队的人比刚才更多了。
一直忙活到半夜。
程风睡醒的时候，已经是早上。
奇怪的是，刚推开门，程风就闻到一股怪异的血腥味儿。
充斥着整个村子。
程风心中有种不祥的预感，但紧跟着听到的却是村民门欢呼叫好的声音，一片兴高采烈！
“还是二族老厉害！”
“比程风还厉害！”
“这东西吃了咱们那么多孩子，今天让它偿命！”
程风心里咯噔一声。
推开众人，循着那血腥味过去。
一步步走过去的时候，程风就感觉自己的心好像被掐住了一样，疼得他喘不过气。
“夫子来了！快来！”
二族老拉着程风的手。
“摸摸这是什么！”
程风的手刚摸到那毛茸茸的触感，心一下就凉了。
熊山君的毛皮上沾满了血。
气息微弱，已经感觉不到呼吸。
身体也在逐渐变凉。
“对不起......”程风泣不成声，“对不起......”
程风的手摸到熊山君的嘴边。
它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咬了一下。
不过熊山君太虚弱了，这一口不痛不痒。
但程风的心里很痛。
他知道，它恨自己。
什么冤冤相报何时了，自己说的都是狗屁话！
它问自己的那个问题，为什么要让它先停止报仇？为什么不是对方先住手？
程风以前回答不上来，现在却有了答案。
因为谁先停下，就会被对方报复致死。
在对方死去之前，谁也不会先住手。
愚蠢啊！
程风在心中大骂自己I！
简直羞愧难当！
他顾不上还有他人在场，对着熊山君狠狠磕了几个头，瞬间头破血流，然后头也不回就走了。
程风不敢再有半分逗留。
他知道，自己欠熊山君的，他还不起。
程风把自己关在房里，足足四五天没有出门。
他将熊山君描述得和蔼可亲，为的是不让村民再对他有所畏惧，没想到却成了怂恿他人杀之后快的理由。
程风感觉自己很可笑。
伪善！
他以为如果这世界上只有善，就一切完美了。
但现在程风突然意识到。
恶，也是世界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善和恶，正与邪，强行想要改变任何一个部分，都是......
愚蠢。
同时，程风也想到了另一件事情。
本来熊山君应该前往双叉山。
程风觉得他的挽留能让唐僧躲过一劫。
但是现在看来，他像个跳梁小丑画蛇添足。
熊山君有他前往那里的目的和使命。
程风以为自己是在帮唐僧躲避危险，但那可能是他命运中必不可少的一环！
如果没有磨练，怎么成长！
而自己......程风因为自己的愚蠢而羞愧。
前几天的自满和笃定，荡然无存。
他该怎么办？
上天让他来到这个世界，给他的使命又是什么？

李承乾好像很久没有这么痛快过。
在皇宫里看过那么多话本、滑稽戏，都没有跟着程风有趣。
他是个瞎子。
却比很多人看的明白。
李承乾现在才明白，原来早在程风和二族老立下那个赌注的时候，程风就料到了有这么一遭——
二族老吃人不吐骨头，想霸占程风的家产，但没想到程风倒打一耙，让他肉疼。
为了不把自己霸占的房子交出去，也就只有这么一个办法。
逼着程风必须失败。
但是他们肯定没想到。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平日里看二族老在村子中作威作福，李承乾碍于不能暴露身份，只能眼睁睁干憋气。
现在好了，正应了程风那句话。
白打的便宜还不打么！
李承乾把最近受得气一股脑全都发泄出来。
那二族老蒙着面，李承乾抓着他的头发就是一顿猛揍，还要千万小心不能打掉面罩——
真认出他是谁，反而不方便泄恨！
“你们......太过分了！”
后面几个壮汉见到这情形，居然有点儿委屈。
“把剪径人都不放在眼里！简直是......比强盗还可恶！”
程风心说你说对了。
都瞪大眼睛看清楚，鄙人就是比强盗还可恶。
看你们以后在村里还敢跟我炸毛？
“都闭嘴吧！”
二族老一边哀嚎，一边对着后面的人大吼。
“还愣着干嘛！一个瞎子，一个毛孩子！你们还怕打不过他们？都给我上！”
被二族老骂了一声，众人也是害怕二族老将来找他们的麻烦，只好硬着头皮上来！
谁知还没拉开拳脚。
众人突然听到一阵剑鸣铮铮。
程风有些诧异，摆摆手让李承乾停下。
以前总在武侠小说里听到这个形容词，但还是第一次听到。
据说，只有宝剑出鞘，才会有这样的声音。
程风不禁对来者的身份有些好奇。
“月黑风高，居然拦截一个瞎子和一个孩子，你们好生可耻！”
眼睛看不见，但是程风凭着声音推断。
应该也是个半大孩子，年纪充其量和小李子差不多。
不过这声音听起来深明大义，非常成熟。
“你又是什么人？”二族老心说自己也太惨了，居然被前后夹击。
“不用问我是谁，总之，专管这路见不平之事！”
说完，来人一阵拳脚。
本来村子里的人都只是农人，并不会功夫，一个李承乾已经够他们喝一壶的。
更别提后面这个是正儿八经的练家子。
不过三两下的功夫。
二族老率领众人......哭着就跑了。
少年来到程风和李承乾面前。
“没有伤到你们吧？”
李承乾想笑，心说这话你该问问刚才那几位。
还没见过剪径人被打得这么惨。
如果这年轻人真是路见不平拔刀相助，感觉帮他们几位比较合适。
程风拱手，作了个礼。
“没，敢问阁下是......”
少年朗声。
“不用问我姓名。”
“那就是，小英雄。敢问小英雄等候在此，有何贵干？”
没等少年回答，程风就听到“咕噜”一声。
肚子叫得比二族老还惨。
少年有些尴尬，清了清嗓子。
“我不是土匪......不是坏人......但是我......”
李承乾看到少年的目光看向麻袋。
“这里面真的是粮食？”
程风点头。
“我......借粮。”
少年说得彬彬有礼，然后......
毫不客气上手就去拽粮袋。
“慢着！”
李承乾一把挡住他的手，剑眉高耸。
“打劫就说打劫，和刚才那群鼠辈也是一丘之貉！还搞什么美其名曰！”
程风看不到少年脸色胀红，不过听他支支吾吾的声音，也知道十分难堪。
“随便你怎么说！”少年看来不擅长耍嘴皮子，是喜欢动手的性格，“今天这粮，你给也得给，不给也得......”
“给。”
程风开了口，拉过李承乾。
“小李子，给他。”
“夫子！”
“对了，”程风想到什么，对着少年的方向，“袋子里有铁犁头，你先拿出来，不要伤到自己。”
少年一愣。
“你不生气？”
“我听你谈吐不凡，又是仗义之辈，我想，若非迫不得已，也不会出此下策。”
少年的眼眶有些泛红，他掏出了一只口袋，只从粮袋里抓了几把，然后看向程风。
“他刚刚叫你夫子？”
“在下程风。”
少年点头。
“我叫梁牧歌，这粮是我借你的！他日一定奉还！”
梁牧歌说着要走。
程风再次拦住了他。
“再多拿一些吧，你自己也需要填饱肚子。”
梁牧歌又惊呆了。
程风叹了口气。
“我想，你是那种自己饿死也不会做不义之举的人，是不是为了家中爹娘，才来讨粮？我听你刚才倒出去的粮食，也只够一人吃的，供养了父母，自己就没得吃了吧？”
如果有，刚才肚子也不会叫那么大声。
这次梁牧歌没忍住，眼泪一下就滚落下来。
“我娘病重，怕是没几天了，我想再让她吃一口饱饭......这位......程夫子，你的恩情我没齿难忘！我这条命就是你的，做牛做马，誓死追随！”
说完，梁牧歌化为一道黑影，消失不见。
李承乾望着他的背影，感慨万分。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
李承乾从小就听父皇教导，要求贤若渴。
可不知道有多少贤良之辈，却被困在这柴米油盐之中。
顿时，李承乾不禁嘲讽起自己的无能。
渴望贤良助他治理国家，可他却不能助贤良先填饱肚子。
“别担心......”
程风好像看穿了李承乾的心思一般。
“小李子，等咱们换了钱回来，我们便将学堂做大，让更多的人来这里学知识，让天下人都能靠自己的双手吃饱饭！”
李承乾呆呆地望着程风。
想要追随左右的想法，更加坚定。
一日一夜的行脚之后。
师徒二人终于抵达了奉先县城。
程风让李承乾找个最显眼的地方。
“找块牌子，明码标价。”
“好嘞！”
李承乾拿出牌子和笔墨。
“夫子，我们卖多少钱一斗？”
程风想了想。
“就卖......十文钱吧。”
李承乾本来已经要落笔。
听了这话，笔都掉在地上。
“夫子，你疯了吧？”